关键时刻,中外人士为什么不约而同对这对跨国夫妇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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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年底,南非人Jay和委内瑞拉人Eliana卖掉自己在约翰内斯堡的一家一当:衣服、鞋、甚至厨房用具,终于凑够钱买了两张机票一前一后飞往上海。

刚到上海时,Jay住在自己最好朋友家的沙发上,身上仅有500元人民币,但内心却是安稳的。他此前曾作为模特在上海工作生活过,还在《何以笙箫默》里和唐嫣对过戏。

他熟悉并热爱这座城市。只是此后父亲身患重病,让他不得不回到南非。但那次回归并非完全无益,在约翰内斯堡,他认识了自己的太太Eli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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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南非国内的经济状况肉眼可见越来越糟糕。他们要忍受每天四五个小时的断电,而WhatsApp的群组里常常会有人通知大家开车时绕开某个街区,因为那里“刚发生了一起枪击案件”。

Jay总是满怀希望地向Eliana承诺,他们有天一定要一起回中国。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给到他们安全感,那就是这里了。Eliana来自委内瑞拉,那里的情况相比南非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寻求更好的生活,她在世界上很多国家和城市闯荡过。但从墨西哥到南非,没有一个地方让她身心得以真正松弛。

Eliana这样向我们形容两人刚到上海时的情形:

身无分文,也没有任何计划,只是知道来了上海一切就会好起来。最初的2年里,租住一套公寓里的一间房,月租3000元,但只觉充满干劲。

Jay是一名帆船运动好手,他的帆船生涯迄今已拿下7座全国冠军奖杯。他也因此积累了丰富的线上和线下集训营的经验,所以在上海最初的经济来源就是在线上做健身教练。Eliana也是健身达人,曾为模特们提供健身课程。

他们刚抵达上海就遭遇第一波新冠疫情,但这反而给他们提供了意外的机遇。在健身房纷纷挣扎转型线上之际,Jay和Eliana却看到了线下健身场所的价值——因为线下市场出现了一定空缺。

初始资金少得可怜,因此他们不得不自己完成从设计平面图到装修施工的全部工作。

6周后,ExeQute在延平路上开张了,这是他们的第一家健身房。

他们每天睡4个小时,一周上7天班,这样的节奏已经延续了4年。

在渐渐作出口碑后,一些人主动找到他们进行投资。于是他们后来得以把健身房搬到889广场,并对空间和功能进行了升级。

“当你约课的时候,会领到一个监测心率的设备。我们有一套计算程序,当你心率升高或下降时,灯光会随之变色。”Jay骄傲地宣布,“这是全世界独此一家以心率控制灯光色彩的健身房。”

“在中国,一切都在变化和创新,唯独健身行业在过去10年间停步不前。所以我们想作出一些改变,打破一些常规。”

搬到新的地方,等于是又一次重头来过,但起初他们并不担忧。4年前,他们曾经也是从零开始,建立了固定的客户群。虽然经历过危机,但每次都依靠核心客户群的支持化险为夷。

而这一次,问题变得有些严重。

顾客一直在流失,他们发现,近一年来顾客减少了约70%。因为这些年一直以发展老外客户为核心,而随着如今出行变得再度便利,大家频繁地外出旅游,人们不再愿意或没有时间固定地去健身房。

此外,Jay和Eliana在自身发展策略上也出现了认知的偏差。他们调整了会员费,试图走高端路线,打造高端产品,赢得高端消费群。但很多人已不再倾向于购买一些长期和高端的服务,他们对短期的廉价产品更感兴趣。

在客户群不断流失的现实下,他们不得不节省一切可以节省的开销,Jay和Eliana都已经整整4个月没有拿过薪水了。

然而,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发布那条求助视频前,他们已有几个月没付店租了。“我们的房东非常宽容,给了一个延迟期,但我们还是来到了最后的期限。”

那条在朋友圈里被疯狂转发的视频,他们其实录了两遍。第一遍无法进行下去,因为Eliana已经哭得说不出话。

“我们基本上是打算在视频发布的那个周日关门了。”Jay告诉我们,“就在录视频之前,我在课堂上对大家说,‘我们无法继续下去了,除非发生奇迹,不然这也许就是大家在这里上的最后一堂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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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奇迹”就是,在3天里招募100个新会员。

因为在他们经过初步计算后,得出了一个让健身房得以维系的金额,而这意味着需要招募到至少100名会员,现在的会员费为两个月1998元。

“他们不必提前支付费用,我们想要的只是一个承诺。如果有100个人承诺会成为我们的会员,这样我们就有底气去预付3个月的店租。”

等达到100个会员后,才会通知大家统一支付会员费。

视频是晚上发布的,然后他们就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两个人的电话都爆了。Jay强调,虽然健身房此前绝大多数的会员是外国人,但在这次援助行动中,他们从中国人社群得到了更多的支持。“人们源源不断地出现,他们说‘我们是看了视频来的。’然后不仅自己当场注册了会员,还介绍了朋友来。”

上个周末,有对夫妇专程从松江驾车过来。他们在这里逛了一圈,从吧台买了咖啡,然后把Jay和Eliana的故事分享在了自己的朋友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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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这一切,他们简直反应不过来了。

“以前习惯了看到外国人聚在这里,现在更多的当地人以他们的方式加入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为这里带来了不同的氛围。”

虽然90%的人暂时只能给予精神上的支持,但对于这对夫妻而言,已经足以让他们感恩了。“很多人说,他们在别的地方办了会员,无法提前结束。他们问:‘我们怎么才能帮到你们呢?’”Jay告诉他们,

“那就买个华夫饼吧!”

哪怕仅仅给他们一个拥抱,传递出的也是大家的心意。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守护天使”出现了。

作为一名专业的影视工作者,Daniel Khalifa在看到这个求助视频后的第一感觉是:拍得糟透了

他是在朋友圈里刷到视频的,当时帆船圈好几个朋友在转发,而帆船是他的拍摄领域之一。他看了一半,觉得“从拍摄内容到收音都乱七八糟,片子又长,我从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他们的真诚。”

但这份真诚没能支持他看完整个视频。然后他点进Jay的头像看简介,发现他是一名帆船冠军。他想,那么多人帮忙转发,这个人应该人品不错。他又一次点进视频,这次看完了。

这时是视频发布的第二天早上,Daniel正在苏州拍摄。他想去他们的健身房看看,但这天他的车被女友开走了,他决定坐地铁。他从苏州出发,坐了2个多小时地铁来到了这个健身房。

作为一个I人,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和他们打招呼,以及怎么介绍自己。此时Eliana看见了他,说了一声“嗨”。

一切就从这里开始。他们坐下来聊了三四个小时。再次确认对方都是真诚的人以后,他就决定帮助他们了。“给予且不期待回报,这就是我当时的出发点。”Daniel说,“我看到了他们的健身房存在的问题,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一部分。”

最大的问题在于会员的构成,“你在中国开店,80%以上的会员却是老外。这个健身房能活到今天,本身就是个奇迹。”他直截了当地指出,他们要立刻用上所有中国人会使用的平台,让自己走出这片狭小的天地,让外面的世界知道自己,知道他们是专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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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效率。以往Jay和Eliana会亲自带每个来店咨询的人逛上一圈做介绍。一圈至少耗去10分钟,真诚有余,效率却奇低。

因此,当Daniel注意到健身房门口有一块大屏幕却并未投入使用时,他简直惊呆了。“电视必须用起来,它可以传播信息。”假设一个逛商场的客人路过这家店的时间只有5秒,就可以直接接收到屏幕里释放的信息。

然后他花了15分钟,当场设计出一张含价格的介绍图。

让他稍稍有些惊讶的是,Jay和Eliana竟然都很“听劝”。面对这个陌生人接二连三的建议,他们表现出了一种单纯的、毫无保留的信赖

然而,新的波折又出现了。

原本,问题可能很快得到解决。因为视频发出后,隔天就集满了近100个会员。但是Jay和Eliana信守诺言,要等到确实满100人后才收会员费。这就导致在等待的过程中,不断有人反悔。到了我们采访的这天,只剩56个新会员了。

在Daniel看来,他们这么做是在考验人性,而人性本来就是经不起考验的。

“在商言商,你就应该在大家意愿最高涨的时候把会员费收到。怎么能在别人愿意付钱的时候说‘我们再等等,没关系’?先把钱收上,哪怕最后因为人数不够而作罢,再把钱退回去,也是有担当的。”

“太多的店前一刻让大家交了会员费,后一刻就跑路了。”Jay解释自己的做法,“我们感觉应该做些事,让大家确信我们不同于其他人,这不会是又一个骗局。”

56个新会员意味着他们终于能够还上8月和9月的账单,但随着即将进入10月,新的难题又摆到他们面前。“变化正在发生,但这一切需要过程。”Jay和Eliana都愿意往好的一面看,“我们这个月的预约量达到了开业以来的最高纪录,将近800个预约!”

对于Jay而言,过去一个半月无疑是他人生至今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他先是遭遇了一场车祸,一辆电动车撞上他以后,骑车人反而向他索赔;事故第二天,病重多年的父亲去世,他赶回南非参加了葬礼;随即,健身房又到了生与死的关头。

“砰!砰!砰!三连击,但即使在这样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结束这里的一切回南非。参加葬礼的那几天,我充满了焦虑和不安,满脑子想着要早点回上海。不,我们不会离开,我们会在这里一直待到不能再待下去为止。”

如果拯救健身房的行动最终失败,他们打算怎么办?Jay和Eliana都相信,他们届时失去的只会是一个店面,至于这个品牌的核心,它所倡导的意义,将永远不会失去。

Jay告诉会员们: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关门,我们每天仍然会和你们一起训练。我们到时找个公园,或者去屋顶,去你们家……无论什么地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们有在线应用程序,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带你们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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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ana说,他们抵抗焦虑、保持乐观的办法是各自拥抱一棵树。“晚上回家,我们在小区里抱着树,感受来自大自然的、真实的力量。哪怕抱上10秒,也能感觉像快速充了电一样。”

“你可以把自己也想象成一棵树,一棵根系发达、深深埋进地下的树。”Jay接过了话头,“就像前一阵上海的台风中,有些树倒下了,而有些树却依然挺立。我们现在正在经历人生中的风暴,让我们把自己的根再埋得深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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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没有结束,他们也不会提前缴械。在采访的中途,Jay指着一座今年澳门国际帆船赛单日冠军的奖杯说,夺冠的队伍中有一半人都是健身房的会员,他们是跟着他开始玩帆船的。

然而,这些人在自己参加的第一次比赛中有整整两天的时间领先各路对手,对手中包括两名世界冠军,以及一些奥运选手。

“一直以来,我们试图教会大家的就是:你们来这里不仅为了重塑自己的身体,更重要的是重塑你们的意志。我们教大家学会相信自己,现在,考验我们自身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