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20日,脱口秀综艺《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第一期播出,演员呼兰哭了好几次,那是时隔近两年来,第一次五十多位脱口秀演员,那么大规模、齐刷刷聚集在一起。赛前,脱口秀的老朋友们——张绍刚、大张伟、陈鲁豫和张雨绮都下场给演员们打气,说着体己的话,呼兰就泪目了;接着节目开场,嘉宾们唱着改编版的《常回家看看》,“记得要大笑,不管生活多艰难”,呼兰又一次“崩溃了”,那一场节目录制,台上台下都是这样的状态,一会哭,一会笑,情绪波动很大。
那一期,呼兰聊了年轻人的精神内耗、职场PUA,段子讲完,大张伟感叹,“看见呼兰,想他,我觉得观众很多看这个节目,呼兰出来那一刻会有点眼泪,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也许他还在那,这一切就还在那,真好。”台上的呼兰扶了扶镜框,红了眼。
2017年,呼兰开始说脱口秀,到2019年,上一家公司倒闭了,他全职干起了脱口秀,收获了名利,也见证了脱口秀行业从兴起到全盛到突然消失。出道之初,观众称呼他为“小浣熊”,如今,大家称他为“呼兰哥”,他被公认为脱口秀行业的“承重墙”。称呼上的变化,也带来心态上的变化:“别人叫你哥,你怎么好意思欺负一个弟弟或者一个妹妹呢?你有啥自己踩过的坑,觉得需要稍微跟人唠叨唠叨的,也就多说两句,为了朋友好,也为了行业好,同时也为了自己好。因为有些事情你再去劝别人的时候,会加深你对这件事情的印象;有时候你可能自己能做到,但是有时候也会动摇,但是你已经跟人说了,这件事情反过来也会规范你的言行和做法。”
采访呼兰是在2024年8月末,那天晚上的上海骤降暴雨。《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刚完成了新一期的录制,三个半小时。呼兰录完节目,接下来还有好几个工作安排等着他,他丝毫没有疲态,言谈中难掩兴奋。他记得自己在上一次当上脱口秀“大王”,发表获奖感言时说过“希望脱口秀不要在我们手里干没了”,“现在它回来了,我们希望它可以更好。怎么能更好?就是好好写稿,逗观众笑,缓解一些大家在生活里的苦闷烦恼。”
以下为呼兰自述。
“光找舞台的状态就找了很久”
每一期节目,现场录制三个半小时,录只是最后的那一下,前面特别耗工夫。跟考试一样,考试就让你考那俩小时,准备、学习的过程就很漫长。
今年做节目大家奔着争取撑住(的目标),每个人都撑住,这样节目才好看,才有戏。不能说我滑一下,或者我有个容错,(如果)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这儿容个错,节目就没法看了。
为什么大家喜欢看奥运会,喜欢有竞争感,这是藏在人类DNA里面的。我第四篇稿子讲的就是这个内容,大家对比赛各个方面有很多议论,它至少还有一个比分,至少你还知道赢了输了。大部分人的工作都没有这么讲理,你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就是没有理由。脱口秀的舞台至少还是一个相对公平的地方,不比赛只会更不公平。
我两年前在决赛的时候说,那时候我只是单纯地作为行业从业人员,从对这件事情负责的角度来说,希望脱口秀不要在我们手里干没了,这是真实的感受。现在它回来了,我们希望它可以更好。怎么能更好?就是好好写稿,逗观众笑,缓解一些大家在生活里的苦闷烦恼。
我们收到消息,确定要做《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是2024年3月份,上海的朋友应该在2、3月份开始看到我在大密度地练“开放麦”,那时候我是一边写专场,一边在准备这个节目。
因为太长时间没讲(脱口秀)了,你需要调整状态,光找舞台的状态就要找很久。那时候还没有什么正规的场地,可能就是随便找一个场地,大家打点光,招了一些观众,就这么讲了。5月份之前我已经练了十几、二十几场,然后去了杭州的一个正规场地,也讲“开放麦”,演出的光直接打下来,三分钟之内我忘了好几次词。所以我有大量的时间都是在适应舞台,适应跟观众之间的联系。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开放麦是去长沙伟大爷的场子,我写出来大概有40分钟的内容,去那儿测试一下,不收观众票钱,去之前也没跟他们说我要去讲。现场大家非常热情,我都不会使劲了,观众一嗨我也开心。我大概讲了30分钟嗓子都劈了,气也喘不上来,大家还是嗨,开心。那时候你就感觉讲脱口秀真好,还是要站在舞台上,还是要拿着你的麦克风把想法说给大家听,这是你的工作。为啥要放弃你的话语权呢?明明有那个能力能站在那个地方。
节目正式录制那天是6月20日,我哭了好几次。选手们还有一种情感,都觉得能挺住,都不容易。所以节目录制下来一整季都特别温暖,所有选手互相理解,愈发知道把这件事情做好的重要性和不容易,所以都没有那么多鸡飞狗跳的事情,非常平和。包括志胜,我俩玩得好,他虽然年龄比我小很多,但是他的思想非常成熟,三观也很正,我们都一样,回来他就是希望这个行业能够好,他是不是能出一份力,帮一份忙,就是这么纯粹的想法。
脱口秀暂停的日子
我身边有很多朋友和你一样,有一段时间,觉得脱口秀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周末带着朋友一起看。后来有一段时间没了,观众发现几周不看也没什么,也能活,可能真的是,我们就是一个增量,我们并不能改变你本质生活太多,你来了之后,逗逗你笑,可能稍微好受一点。没有呢,更多时候的困难还是靠你自己扛过去。
2023年一年,我都是在旅游、认识各种各样的朋友中度过的。高德地图显示去年我去了一百多个城市,其中包括一些路过的地方。我们到新疆自驾,沿着独库公路绕了一圈;之后去陕西、山西绕了一大圈;河西走廊走了一圈,云南也去了一趟;去厦门、漳州,没啥事,我就找了一个竹林,写了一段时间稿子;朋友让我去(吉林)延边,也去了一趟。我等于是东西南北全走到了。
之前你获得的很多爱和肯定,很多时候是源于观众、源于家人。2023年是真真切切感到获得了很多来自周围朋友的爱,这让我感觉还挺不一样的,因为我们没有办法面对观众,你只能从周围的这些人吸收能量。我见了很多朋友,各种职业的,研究星星的、研究生物的、研究高科技的、做进出口贸易的,你发现大家尽管工作不同,面临的困境其实大差不差。
自驾真的挺累的,比如在新疆我开了1500公里,去山西跟朋友一起开,也经常是早出晚归,早上7点钟就开始开,一直开到半夜11点、12点,但是内心非常开心,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因为突然一瞬间后面所有工作全部都取消,之前有一个时间表,一个月至少得有20天在忙,而且排得很满,这个工作要求的爆发力会比较高,跟跑百米是一样的,别看是10秒,但强度太高了。后来看着工作一个一个被取消,取消完之后就踏实了,你就踏踏实实去玩。我觉得最坏的打算就是后面说不成脱口秀,玩个一年两年,我再找个班上。
我2017年开始(兼职)说脱口秀,(到了)2019年,另一个工作没了,我就开始全职做脱口秀。现在面对行业的起伏,我会多看历史书,历史书很多时候是负能量,但是你可以把负能量转化成正能量。所谓负能量,你会看到历史上(的起伏)很多时候可能是需要等60年,等80年,等100年的。历史上太多的人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到死后一二百年才得到认证。相比他们,我还能找到下一个能挣钱的事,已经是运气非常非常好了。
“自己想明白了才讲给观众听”
舞台和观众和我的关系,其实是没发生变化的,我第一次讲脱口秀也好,今天也好,站在那里就是要逗笑观众,让他们开心、治愈,让他们觉得生活变得轻松一点。现在我跟脱口秀这个行业,和脱口秀里面的人产生了一些更深的连接。刚讲脱口秀的时候,我只要不迟到不早退,抱着开放麦,讲就是了。
七年之后,我和太多的人、太多的事产生了关联,周围谁谁谁办专场了,谁谁谁票又卖得好了,你就是开心,与有荣焉的感觉。谁谁谁又不好了,谁谁谁出什么问题了,你也就觉得难过。这就是大家聚到一块,缘起性空,大家这一刻聚合,产生关联,你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但是它就起到作用了。
今年回归,我讲了年轻人的精神内耗,因为我对这个事情是有情绪的。我们认为精神内耗是一个病,但是你去搜索引擎上去搜,你会发现在2021年前根本就没有这个词,在某种程度上说明这是一部分人制造了一些焦虑,让人觉得自己可能有这个毛病。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我觉得精神内耗跟中二病一样,本身不存在这个东西,至少它没那么大。包括讲职场PUA,我觉得很多时候在职场真的就像在菜市场一样,就是走过路过,走到这儿说萝卜不新鲜,一看就不行,他可能都不记得了,没必要把这些内容记那么深。但凡有些人听完我的脱口秀之后能缓解缓解,或者能愉快一点,就很好。
舞台不是我获得治愈或者宽慰的方法和手段,大部分的时候我讲脱口秀,都是自己想明白了,已经消化好了,然后才讲给观众听。笑和不笑是你技法和处理上面的问题,而不是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过得去还是过不去的一个成因。我在这一季里讲了选择、努力、后悔,我说“选择是选择,努力是努力,后悔是后悔”,这三件事是不耽误的。没有什么选择大于努力,努力之后不后悔,努力之后该后悔还是后悔。很多东西是搅到一起了,不该产生作用的地方,给予了不该有的期望,这样就会难受。
今年新人更多了,题材会集中在某些方面,这对大家来说是一个挑战,需要横向比,就像拍同类型电影一样,要在同题材里面出类拔萃,这还是挺考验演员的。我就是顺应变化,我干这行从一个新人慢慢干到老人,希望对这个行业尽可能多地负一些责任。
我表达我对生活的态度就是顺应变化,生活不仅仅有脱口秀,我们还是要去生活,而且我是通过脱口秀赚到钱,赚到名,就更不要在那边自暴自弃、自怜自艾,要不然新人朋友怎么看你?人家刚出来一年,刚开始变好一点,人家还没觉得怎么样,你在那边怨天尤人,其实不好。(这)不光是很多观众的念想,也是很多周围朋友的念想,你不能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