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叙述声音中聆察人类的意识 | 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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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见


面对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更多的人开始讨论意识问题,而那些与人类意识相关的叙述声音值得我们关注。倾听由我们的意识生成与创造的世界的诸种声音,我们可以深切地体会“何谓人”“人的本质是什么”等问题曾带给我们的困惑,我们也能更好地理解自己与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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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于叙述声音中聆察人类的意识》

作者 | 江西师范大学副教授    刘碧珍

图片 | 网络


叙事作品记录人们对生活的感知与体验,丰富、复杂的人类意识蕴含在文本的字里行间,通过叙述声音显露出来。把叙事中的某些表达称为声音,实际上是一种譬喻,因为它们像是发自具有自我意识的主体,而人们又习惯用隐喻性思维去认识与理解世界。可以说,叙述声音与意识是喻体与本体的关系。从口耳相传的人类早期到ChatGPT流行的当下,人类意识从听之于神、听之于人到听之于心,发展至当下似乎又有其他意识与之争夺主导权,这一发展轨迹由叙述声音记录,相对完整地被保留下来。如《荷马史诗》中的阿基琉斯曾把大脑中的声音当作神的声音;《复活》中的聂赫留朵夫听到内心之声的纠缠;阿西莫夫小说《莎莉》的主人公根据智能汽车发出的声音判断它们拥有了主体意识,并将可能危及人类;《三体Ⅲ》中的机器人智子代表三体人在地球上对人类发号施令。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高速发展,人的主体意识在不断建构,科幻小说对未来的想象已让人类感受到危机。而且现实中的人类也已经不完全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物种,开始与机器、技术融合共生,进入一个被凯瑟琳·海勒等人命名的“后人类”时代。在文学作品中,以叙述声音呈现人物意识是一种重要的叙事策略,叙述声音记录了人类意识的发展轨迹。而在日常生活中也存在因人类感知或生活形态改变而引发的对人类命运和后人类问题的探讨,其中不乏有对机器之声和社会现象本身所传达的叙述声音的思考。面对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更多的人开始讨论意识问题。这些与人类意识相关的叙述声音均值得我们关注。尽管叙事作品由人类意识构成,但不可否认人类的意识有一个不断生成、发展和变化的过程。我们在关注物理世界、精神世界之后,还可以聚焦那个由我们的意识生成与创造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恰好容纳着我们的文学艺术和科学创造。在倾听此世界诸种声音的过程中,我们可以深切地体会“何谓人”“人的本质是什么”等问题曾带给我们的困惑,我们也能更好地理解自己与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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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之于神—听之于人—听之于“物”


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类不断发展演变,我们对人这一物种的认识是在逐步深入的。可以说,我们生活在双重的现实之中,一个是客观存在的现实,一个是想象的世界。富有想象力的文学作品恰好记录了人类对现实的探索,又将我们彼此相连。对于远古人类的精神和心理,我们只能从现存的一些遗迹中看出端倪。那时候的人们普遍信奉泛神论,他们认为任何一种自然现象和动植物都有意识和情感;人与动物之间的联系也往往通过掌管世间事物的各种神灵进行沟通;人只是世界的一分子,在万物之上还有着超自然的力量。远古时期的这些朴素思想在神话、史诗等早期的作品中可以窥知一二。人的命运由神灵主宰是当时普遍的叙述声音,且不说荷马史诗中的奥德修斯唯有获得神明同意才能返回家园,即便《工作与时日》一书也依然宣称“所有死的凡人能不能出名,能不能得到荣誉,全依伟大宙斯的意愿”。我们倾听作品中的叙述声音,不难发现早期人类不够自信、从容,对外界敬畏多于了解。虽然那时人类的自我意识在浩渺的宇宙和狂暴的自然面前不堪一击,但对于自我的追问从来没有停止过。


当人类的力量增强,逐渐占据主导地位时,叙事作品中人类的声音才跟着响亮起来。可以说自文艺复兴以来,文学文本一直在向我们展示人类的行为、反应和互动方式,以及人类始终是与多种生命形式和机器共同发展、共同构成的。此时的叙述声音传递了人类的主观能动性。无论作品中的声音主体如何变换身份,讲述的始终是人类的故事。连志怪小说和哥特小说这类鬼怪文学,也是“我们认识世界、观照人生、洞察人性的一面特殊的镜子,具有其自身不容忽视的审美意蕴和独特的‘净化’功能”,是人主体意识增强的表现。可见,在被书写的“万物灵长”时期,尽管还有超自然的声音在文本中响起,但这一切依然是为了书写人的故事。


伴随着科技进步,社会的发展与转型加速了人对自身问题的思考。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西方人对人类的本性和曾经的信仰产生了怀疑,尼采甚至发出“上帝死了”的呼声。摆脱了神与鬼怪约束的人类自做主宰,逐渐发现了自身的脆弱与无助,人的异化随处可见。法兰克福学派的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认为,“在通往现代科学的道路上,人们放弃了任何对意义的探求”。总之,随着人类对自身关注的日益深入,来自人类心灵的声音更加外显并且具象化,尤其在反映后人类的文学作品中,丰富的精神世界得以展示,一方面人类的主体意识增强,另一方面人的追求又将会以某种物的实体方式存在,人在追逐的过程中最终被符号化或物化。自以为可以成为新物种的造物主的人类沦为一个更大的控制系统中的奴隶。此时我们发现,文学不仅是“人学”,还应该是“物学”。科学的发展让我们更加了解世界,也让我们更加懂得人类不过是自然万物中的一种而已。“人在这个社会并没有被赋予突出的地位,他是这个社会的一部分,但他在任何方面都不比任何其他成员更高。”而文学对人类的书写早已参透了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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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与意识:倾听日常生活中的叙述声音


相较于文艺作品的叙述声音,日常生活中的叙述声音是非常隐蔽的。但是当我们将社会现象当作一个叙述文本,还是可以捕捉和倾听其中的叙述声音。在这些声音中有一些与后人类时代人们思考的人类意识问题相关。因为技术发展不断宣告人类的主体地位,并蕴含着人类自取灭亡的可能性,因为它正在开拓一个超出人类控制的未来。意识问题是个难题,从人类的意识拓展到其他物种,有关这个问题的探讨从来没有停止过。如今人类与机器之间的区别正变得越来越不明显,而叙述声音与其发出主体的意识相关,多种叙述声音的并存与混响恰好彰显了人类社会的魅力,这些声音在读者之耳中响起,并能长久地回响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之中,可以启发人们对自身与世界的思考。


在OpenAI公司的ChatGPT横空出世之后,机器与人的关系再次成为关注的焦点问题。尤瓦尔·赫拉利甚至担心“人工智能已侵入我们文明的操作系统”,那样我们的文明形态将发生变化,算法也就牢牢地束缚了我们,进而影响人类的本质。我们发现,机器(机器人)与人类文明将平行发展,机器中自然蕴含着技术。当人类的原始祖先捡起石头并把它们制作成工具或武器时,人类与其技术的共同进化就开启了。“回顾文明的历程,人类在农业文明的阶段征服了有生命的其他物种,到工业文明时代征服了无生命的矿产、天气等各种能源;未来将进入的是人工智能时代,是智能物联和创造新生命的时代。”帕里西认为,在人类对自身的认识过程中,至今有四次革命:第一次是哥白尼革命,证明人类生活的地球不再是宇宙的中心;第二次是达尔文革命,证明了人类是由自然创造,而非上帝创造;第三次是弗洛伊德革命,证明思维是无意识的;第四次是机器人革命,证明人类不过是一种“肉体的机器”,情感无非是一种“算法”。尤其当具备人格的非人类物种成为我们人生的一部分时,它们发出的声音值得人类重视,我们的群体认同感、世界观甚至宇宙观应做出相应的调整,研究范式也需跟着发生变化。


虽然现在的机器还不具备人的生物特性,也没有人与生俱来的“动物精神”,但是其严密的逻辑和强大的推理能力将带来人类的革命。正如谢里·特克尔所说过的:“在我们现今对未来的许多思虑背后,隐藏着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不是未来的技术将会是什么样子,而是我们将会是什么样子,随着我们与机器建立日益亲密的关系,我们将变成什么。”或者说,我们真正应该担心的其实不仅是被技术所奴役,更重要的是在二者共生的关系中将产生的新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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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阶段的我们一方面在享受着机器带来的便捷,另一方面又在尽量抵抗着机器对人的控制,内心可谓纠结不堪。当然,自人类诞生以来,我们就在不断追问自我、试图发现自我,也在不断更新对人的定义,但是从未有过如今天这般举棋不定。我们知道科技进步的本质并非为了创造人类的掘墓人,当生产越来越自动化、程序化,感性越来越贫困化,审美日益平庸化的时候,我们唯有高扬起属于人类的创造力。在机器将改写人类的大故事背景之下,我们需正视二者之间的关系,认真倾听人类社会变革的声音,因为任何故事在讲述时都有其叙述声音,这些声音会指向未来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