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伐
>>作者简介
苏伐，陕西省作协会员，编剧协会会员，悬疑、科幻、青春、都市作者。
2022年有一部爆款剧《开端》，主角们登上一辆注定会炸毁的公交车。但每一次死亡都会带来时间重置，主角们通过不断的循环重置，最终找到真相，拯救自己和这一车的人。
这部剧当年引起热议，因为公交车上的每一个角色都代表当下一类人生活的现实。而这种科幻与悬疑、推理结合的“高概念”设定，也让很多不常接触这类作品的观众感到新意。
结合科幻与悬疑、推理的作品在这些年越来越多，因为无论科幻、悬疑还是推理，经过几百年的发展，至今一直都在不断创新。不同类型的小说相互借鉴、融合、碰撞，给各自都带来新思路。
时间是科幻永恒的选题
《开端》代表科幻悬疑作品的一个大类——时间悬疑。因为这个类型的作品非常多，值得单独讲。
从威尔斯的《时间机器》开始，科幻小说便不断涉及时间领域，甚至有这个类型的短篇合集，《时间旅行者年鉴》系列足足出了四本，全是有关时间科幻的。这其中有大量作品并不涉及悬疑或者推理，只是单一穿越回到过去或是未来，对主角、他人甚至人类命运的改写，比如著名的《回到未来》系列。
当然，即使不属于悬疑小说，时间线题材依然自带一些悬疑特质，比如《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中男主与女主相遇，男主以为这是他们浪漫的初遇，女主却说自己从小就认识他了。这样的开篇是自带悬念的，具有强烈的悬疑色彩。但《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并不是悬疑小说，它讲述了一个不断穿越时间的男人，和时间线正常的女人的爱情故事。因为两个人的时间线不同步，产生了感人而又令人唏嘘的故事。
正是因为打乱时间线天生所具有的悬疑属性，大量的时间类科幻小说与悬疑或推理结合，为主角赋予了在打乱的时间线中寻找真相，或是避免悲剧的任务，为小说带来强情节、快节奏、高悬念。
涉及时间线的小说通常分为时间穿越和时间重启两类。《时间机器》《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回到未来》系列都属于时间穿越。《开端》《土拨鼠之日》《恐怖游轮》《源代码》等，则属于时间重启。
主角的不断重启，就像在游戏中不断试错，寻找过关攻略，最终通关。这个类型发展到今天，新的写法层出不穷，已经不再只局限于单一的主角重启。《开端》《明日边缘》等是主角和队友一起重启，通过相互合作来找到通关的关键。《夏日重现》《逆时侦查组》等，则是主角和反派都能够重启时间。
张小猫的《逆时侦查组》系列，已经不只是传统的主角意外发现自己能重启时间，从而解决困局，而是能重启时间的警察组织专门的调查组，利用自己的能力破案。这些合作性和对抗性的增加，给故事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
利用时间来推理
不只是悬疑小说，时间重启或穿越现在也大量出现在推理小说中。
推理小说和悬疑小说有相似之处，也有很多差别。简单地说，推理小说重谜题和解谜，悬疑小说重悬念和反转。这里指的推理小说是狭义的推理小说，也就是本格和新本格。
悬疑小说的悬念比较好理解，反转指的是（通常在结局）揭示出意想不到的真相。比如小林泰三的《人兽工艺师》，探讨了基因改造和器官移植的伦理问题，在结局的时候忽然拔刀反转揭示主角的身世。小林泰三的《醉步男》中，有两个能穿越时间的人，他们认为时间并不是连续的，而只是一个个独立的点的集合，于是他们在时间中随机地穿梭……因为是双人随机穿越，整个故事一直笼罩在一种复杂的悬疑气氛中，甚至被评价为“很难只看一次就看懂”。
推理小说重谜题和解谜，也重视悬念和反转。推理小说发展到今天，悬念和反转已经有了相对固定的模式。悬念大多是由“怎么做到的”来推动，而反转也有固定套路，通常会有至少一到两个伪解答，也就是看起来能解释全部谜题，但很快会有反转证明这个解答是错误的。
在传统的推理小说中，时间线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线索。因为推理小说几乎不可能不涉及作案时间的问题，通过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来排除或者锁定真凶，是推理小说的常见手法。时间线推理甚至发展为本格推理的一个子类，比如日系推理中常见的“列车时刻表”推理，就是通过严格的列车发车和到站时间，来推理时间线。
在付强的《时间深渊》中，因为引入了科幻的设定，让故事拥有了非常复杂的时间线。这本书因此专门附上了一整张拉页的时间线说明，让读者能够直观地理解。
同样涉及打乱时间线，科幻悬疑和科幻推理的侧重点是不同的，比如《醉步男》和《时间深渊》，读者都需要自行理出真正的时间线。前者作为悬疑小说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故事，而后者作为推理小说是为了借此解开谜题的谜底。
当然，也不是所有涉及时间穿越的推理都一定涉及打乱时间线。在《时空旅行者的沙漏》中，侦探穿越多年前的悬案中，是为了破解悬案，拯救未来。在《死了七次的男人》中，主角的时间不断重启，他在轮回的时间中破解凶案的真相。在拟南芥的《生门》中，主角陷入轮回，在拯救自己破除轮回的同时，发现了多年悬案的真凶。
科幻中的密室
现在很多作品有多类型融合的趋势，同一本书可能在封底的“上架推荐”上同时具有“科幻”“悬疑”的标签。当一本书同时出现两个以上的标签时，通常会有主次的区分，比如《三体》的第一部，开篇是物理学家留下“物理学不存在”的死亡留言自杀，主角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倒计时，整个宇宙只为他一个人闪烁。这些剧情是具有非常强烈的悬疑色彩，以至于《三体》电视剧播出的时候，有非科幻观众在前期是当作悬疑片看，认为ETO是在装神弄鬼，最后所有疑点都会有“科学”解释。
观众对“科学”解释的期待，直观地解释了观众（读者）对科幻和悬疑两个类型作品的不同期待。当读者认为是在看悬疑小说时，他会希望最后解开的真相是“科学”的，是在常理之内或者说没有超出前文内容的。但在阅读科幻小说时，读者不会有这种期待，更多是在看这个故事会有怎样的“科幻”发展。
以推理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密室杀人”为例，“密室杀人”是一种谜题，指的是在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中发生的杀人案，现场只有尸体没有凶手，这个封闭环境就被称作密室。“密室杀人”最初存在的意义是把他杀伪装成自杀，或是诬陷和尸体同处密室中的其他人。因为推理小说的谜题属性，“密室杀人”现在已经发展到不需要考虑凶手的目的性，单纯让读者享受破解凶手如何从没有出口的杀人现场逃脱。
在何夕的《六道众生》中就有一桩密室杀人案，最终揭开的谜底是凶手能够在平行世界中穿行，能从密室中消失是因为他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如果这是一篇推理小说，会被读者认为这种谜底是作者在“作弊”。但《六道众生》是一篇科幻小说，故事中的密室杀人目的是制造悬念，而不是制造谜题。这个悬念的最终目的是引出平行世界这个科幻设定，并在这个科幻设定下发展故事，而不是推理小说中给读者线索，让读者去破解谜题。
因为太空环境的封闭性，科幻推理很多将“密室杀人”设计在宇宙中，比如付强的《摘星》《黑域密室》、刘洋的《开往月球的列车》等。但不是所有的科幻推理都使用科幻元素来制造诡计，很多小说中科幻只是作为故事背景，比如E伯爵的《月光浮城》，虽然谋杀发生在太空中，但破案的关键是中秋节的月饼。而《水母不会冻结》中，虽然杀人案发生在飞艇上，但诡计仍是推理中传统的交换空间。
虚拟世界与平行世界
除了玩弄时间，科幻悬疑、科幻推理经常涉及的还有虚拟世界与平行世界。可以说绝大多数的这类小说都逃不出这三个类型。
虚拟世界在科幻中是很早就出现的题材，也有大量影视作品涉及这个题材，如《黑客帝国》《头号玩家》等。早在1989年的《克莱因壶》被认为是最早的虚拟世界题材科幻推理。推理漫画《名侦探柯南》评分最高的剧场版《贝克街的亡灵》也是这类题材。
近年VR技术迅速发展，推理与虚拟世界结合的作品多了起来。虚拟世界推理有一个特点，就是与现实的交互性。虽然有了虚拟与现实两个世界，但因为人类的肉体依然是存在现实世界中的，只有意识存在于虚拟世界，因此在一个世界中发生的凶案有可能也会影响到另一个世界。宠物先生的《虚拟街头漂流记》中，虚拟世界发现尸体，而这具尸体的操作者也被发现死于现实世界，并且是死于密室之中；方丈贵惠的《献给名侦探的甜美死亡》中，巧妙地利用了人在VR世界中行动的同时，也会在现实世界中同步行动，来设计杀人诡计。
而虚拟世界的特殊性也为推理带来了更多的拓展。因为虚拟世界不需要遵守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这种设计可以与设定系推理结合。动画《异度侵入》中，设计了基于人脑的虚拟世界系统，不同的人脑会产生不同的世界，如碎片世界、瀑布世界、环形世界……侦探在嫌疑人的个性化世界中寻找破案的关键。而青稞的《死者AI》更是将死者设计为虚拟世界中的AI，利用虚拟世界的特点设计谜题。
平行世界则更多与悬疑小说结合。夏桑的《跑去她的世界》讲述了一个长跑爱好者在失去妻女后，穿越平行世界寻找还活着的妻女。梁清散的《不动天坠山》、玄鵺的《行者》则是利用平行世界将古代悬疑与科幻结合，前者讲述了唐代武则天时期发生的时空异变，后者则是水浒背景的科幻悬疑，“行者”既是武松的绰号，也是能在平行世界中穿梭的人。
科幻与设定系推理
有人说过，如果现在有一位科幻和推理作者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点子，那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见识太少。
这句话从侧面反映了科幻和推理发展至今，能被人类想到的点子基本上已经都被前人写过了。科幻相对好一些，随着科学的发展，总会有新的题材出现。人类在蒸汽时代对未来的想象，与电气时代是决然不同的。但推理随着科技的发展可写的内容会变得更窄，因为新时代的破案技术提升，很多推理的手法无法再使用了。现在遍布的天网系统，可以说是对推理小说最大的打击。在有摄像头存在的情况下，大量的诡计都失去了存在空间。不管凶手设计得多么精巧，又多么能演，只要查一下监控基本上就露馅了。而有了DNA和各种痕迹检测技术后，传统的推理小说中各种障眼法都无法使用了。
这让传统的本格派推理在新时代举步维艰。本格推理是推理小说的一个流派，除此之外还有变格派、社会派、硬汉派等。本格派也被称作古典派，我们所熟知的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等都属于本格派。虽然也有电影《误杀》这种利用新技术制造的新诡计，利用监控的存在制造了不在场证明，但新技术还是影响了大部分推理诡计的可信度。更大的危机在于推理小说自身，可以说经过了黄金时代之后，人类能想到的诡计基本上都被写过了。
由此诞生了新本格派。新本格的代表人物便是著名的岛田庄司，在他的代表作《斜屋犯罪》中，凶手为了杀人不惜自己建了一栋房子。之后有越来越多的作者开始围绕特定建筑设置诡计，比如，绫辻行人的馆系列，每一本都有一栋现实中完全不可能存在的“馆”。这一类在推理中被称作建筑诡计，但对于“圈外”读者而言，这些建筑是缺乏真实性的。且不说为了杀人专门建馆的土豪行为是否现实，那些“馆”从建筑图上来看，也缺少窗户甚至是厕所，而且建筑结构绝对不可能通过任何一个国家的防火验收。
从此，推理从本格过度到了新本格。诡计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注重现实性了。作者和读者达成了一种默契，只要作者写出了有创造性的诡计，读者便不去纠结现实中是否能实现的问题。
近年推理与科幻结合，新本格开始向设定系发展。所谓设定系，就是作者人为设定世界规则，诡计与推理都从属于这个规则体系内，诡计更多是对这个设定规则的利用。《开端》中主角们每重置一次时间，循环的起点便向前一段时间。这个就是作者人为设置的规则，这个规则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和解释的，作者说它存在就可以。
著名推理漫画《死亡笔记》有非常复杂的设定，像说明书一样解释这本笔记如何生效。故事主角不断利用这套规则来达到目的，侦探则根据发生的案件去推理这套规则，借此寻找真凶的身份。这种设定系推理，让一些听起来与推理互斥的元素也可以加入进来，比如超能力。大部分人对于超能力的熟知来源于美漫，如DC和漫威的超级英雄们。虽然也有《守望者》这种以凶杀案为切入的故事，但真凶并不是靠推理找到的。
在大部分人的直观感受中，超能力是一种天马行空的设计，而推理小说是一种逻辑严密的类型，两者很难结合。但在设定系推理中，只要把超能力的规则写明，就可以进行推理。陈浩基的《气球人》系列中，主角就是一个具有超能力的人，但他的超能力使用需要遵循一系列的限制。正是这些规则、限制，把天马行空的科幻设定框了起来，有了推理的基石。
因为科幻的特殊性，科幻推理未必全都是找出凶手，也可能是破解与科学有关的谜题。绿杨的《太空神探鲁文基》中，破获的并不是案件，而是科学谜题，是很好的科普作品。著名的科幻推理《星之继承者》中，解开的是人类的起源之谜、月球的来源之谜。
也有单纯只将科幻作为背景的，更多是在科幻这个设定下，借由案件引发讲述令人唏嘘的故事，如郑星的《灰瞳侦探》更偏向社会派推理，而《银翼杀手》更偏向硬汉派推理。这些年科幻和推理、悬疑不断结合，产生了相当多的佳作，也让这几个类型都有了更多的延展性。 （本文由华商文化副刊特约执行主编、西安市作协主席穆涛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