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生咏折服一代枭雄(客家南迁回忆录·风吟)

  很多年过去了,人们依然记得,谢安去新亭(今南京境内)迎接老上司桓温那天发生的故事。

  对于谢安来说,那是意义重大的一天,接待工作搞得好不好,关乎国家存亡。可老上司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磨刀霍霍,恨不得要他的命。咋整?

  关键时刻,谢安清了清嗓子,用铿锵有力的洛阳话,高声朗诵了一首嵇康的诗。

  奇迹发生了,他活了下来,东晋也“活”了下来。

  东山再起,对峙权臣

  谢安算是第一批客家先民的门面担当。他是东晋名臣,曾力挽狂澜,指挥东晋兵马以少胜多,赢得淝水之战,为东晋百年基业立下汗马功劳。

  不过,一开始谢安并没想要走仕途。

  他出身于中原望族陈郡谢氏,老家在陈郡阳夏(今周口太康),离西晋京城洛阳不远。

  西晋后期战乱频发,五胡入扰,中原板荡。永嘉年间,前赵(匈奴政权)大军攻陷洛阳,大肆屠杀公卿士民。为了生存,数十万中原汉人追随先期渡江的琅琊王司马睿南下,在长江流域建立了东晋王朝,定都建康(今南京),史称衣冠南渡。

  这是历史上中原汉人第一次大规模南迁,谢安的父亲谢裒(póu)、伯父谢鲲等也在其中。

  当时,从中原迁居南方的名门望族不下百家。相比辅佐司马睿在江东立足,并直接将其送上龙椅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并不太显眼。直到谢安东山再起,谢氏一族才站上权力的顶峰。

  东晋是公元317年建朝的,谢安是公元320年出生的,按常理推论,他的祖籍在河南,客籍在江南。

  《晋书》记载,谢安多才多艺,年少成名,朝廷屡屡召他当官,他推托不过,勉强去官衙上了一两个月班,便找借口辞职了。

  年轻时的谢安有父辈罩着,衣食无忧。他隐居东山,与名士们饮酒赋诗,乐得潇洒。尴尬的是,几十年过去,谢氏一族在朝之臣或离世,或被贬,谢家在江南再也无甚倚靠。人到中年的谢安不得不肩负起重振门楣的责任,出山为官。成语“东山再起”说的就是这个典故。

  谢安出山后,曾在大将军桓温手下任职。桓温是一代枭雄,三度北伐,名震江东。他器重谢安,对其优礼有加。然而,谢安察觉到桓温野心勃勃,有不臣之心,很快就辞职了。

  后来,谢安被征召入朝,去了建康。公元372年,傀儡皇帝司马昱不堪桓温掌控,忧病而亡。谢安拒不配合桓温篡位,反而趁其在外作战,联手其他士族门阀,拥护幼主司马曜登基。

  次年,桓温回朝觐见。谢安奉太后之命,和侍中王坦之前往新亭迎接。众人都道东晋要变天了,谢安、王坦之必死无疑。

  河洛正音,退敌保命

  关于谢安与桓温的这次会面,《世说新语》叙述得很精彩:桓温在新亭设下伏兵,欲杀谢安、王坦之。王甚惧,问谢:“当作何计?”谢神色不变,说:“晋室存亡,在此一行。”他从容入席,当众作洛生咏,用洛阳话朗声吟诵嵇康的诗句:“浩浩洪流,带我邦畿……”说来神奇,桓温听罢,居然立刻解兵敬酒,与谢安握手言和。东晋转危为安。

  所谓洛生咏,又名洛下书生咏,指洛阳书生吟诵经典的腔调。

  洛阳话古称洛阳音、河洛话、河洛正音、中州雅言等,早在先秦时期就是全国通用的普通话。孔子周游列国收徒传学,用的就是中州雅言。

  据古籍《抱朴子》等记载,东晋士大夫(包括桓温)多为中原旧族,晋室南渡后,通用语仍是京洛官话。

  谢安是河南人,用洛阳话吟诗于他而言犹如本能。对南方人来说,这可就难了。

  据说,谢安打小有鼻炎,口音低沉粗重。东晋名流想学他作洛生咏,却咋都学不像,干脆用手掩着鼻子,模仿谢安的语调发声。

  这不算啥。江南士族羡慕“京洛之法”,不仅学说洛阳话,甚至还“治饰其音”“学中国哭”——古时,“中国”特指“天下之中”洛阳,“中国哭”就是洛阳人哭丧的腔调。

  乡音犹在,乡愁难了

  谢安吟诵嵇康之诗是有深意的。桓温听到洛生咏就放下屠刀,也是有缘由的。

  嵇康是“竹林七贤”的领军人物,魏晋风度的代言人,一身傲骨。

  曹魏后期,司马氏专权。司马昭——晋朝开国皇帝司马炎的父亲,纵容手下当众弑杀魏主曹髦,人神共愤,满城都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昭听闻嵇康有才华,召其为官。嵇康宁愿窝在陋巷打铁也不肯听命。司马昭大为光火,便寻机下令将其处死。

  行刑当天,洛阳风云色变,三千太学生集体请愿,

  求朝廷赦免嵇康,未能如愿。嵇康抚琴留下一曲《广陵散》,从容就戮。

  谢安视嵇康为偶像,危急关头,他用洛阳话吟诵嵇康的诗,显然是要表明态度:头可断,气节不可弃,风骨不可丢!

  洛阳音来自中原,象征着王朝荣耀与家国情怀,谢安同时也是在委婉地提醒桓温,勿忘来处,勿作佞臣。

  桓温老病去世后,谢安主持大局,缓和各方矛盾,稳固东晋政权,深得朝野拥戴。他的绝活儿洛生咏亦成时尚。

  千年荏苒,洛生咏“香火”未绝,至今,洛阳仍有不少吟诵爱好者致力于传承推广洛生咏。赵广鹏曾凭洛生咏,在中华经典吟诵大会上夺冠。他说,吟诵是汉语诗文的活态,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洛阳是吟诵的重要发源地,河洛方言亲切淳朴,影响深远。

  从西晋末年到唐宋时期,中原汉人数次大规模南迁,主体都是河洛人,河洛正音随之远播大江南北。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洛阳话与赣、闽、粤等地的方言相互融合,逐渐形成了新的汉语方言——客家话。

  客家先民身在异乡,心在中原,“宁卖祖宗田,不卖(忘)祖宗言”。客家话至今保留着先秦、魏晋时期中州雅言的音韵,真乃古汉语的“活化石”。

  客家人和河南人一样,说太阳为“日头”,说水开了为“水滚了”。清代黄遵宪有诗云:“筚路桃弧展转迁,南来远过一千年。方言足证中原韵,礼俗犹留三代前。”(洛报融媒·洛阳网记者 张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