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历史时空的两次调查|书评·文化

历史不能被遗忘,而文化需要薪火相传,不管怎样艰难的处境,不管隔着多么遥远的时间,总有些人孜孜矻矻地在做着他们认为该做的事情。

《漫长的调查:重走营造学社川康古建筑调查之路》记述了两次调查,这两次调查相隔80多年,它们在文本里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或者确切地说,我们是通过第二次调查的发起人,即这本书的作者萧易的眼睛,不断地回溯往昔,重新发现第一次调查的成果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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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调查发生在1939年8月-1940年2月,为期173天。梁思成、刘敦桢率领营造学社的若干成员,组织了一次田野考察,考察的初衷试图延续此前在华北地区已经开启的木构建筑的研究,结果是令人失望的,川康的木构建筑大量毁于明末张献忠之手,剩余的很多又因为地方偏僻而没能被学社成员所注意,幸而有意外之喜,汉阙、摩崖、造像、民居、道观……这些其他类型的遗存,促发了学社成员新的思路,这些地方性建筑与遗存,成为川康调查的主角,也让后世学者在此基础上展开了更深入的民间及风土建筑的研究。

萧易致力于川蜀地区的石窟田野调查,长期为《中国国家地理》撰稿,著有《寻蜀记:从考古看四川》《石上众生:巴蜀石窟与古代供养人》等多部作品。2018年,萧易受梁思成遗孀林洙女士的委托,从她那里取得了一批川康古建筑调查照片,数目超过3100张。这些照片如同漫长的记忆河流,冲刷着这位后世研究者的头脑和心灵,他想要弄清楚照片中这些古建筑、古遗址如今的状况。在四川文物局的支持下,萧易从2019年开始重走营造学社川康古建筑调查之路。这就是第二次调查,历时五年,然后有了这本《漫长的调查》。

明代蜀王府、安澜索桥、雅安高颐阙、夹江千佛岩、白崖崖墓、明代平盖观、中国最大的道教石窟群——西山观、南部禹迹山大佛、潼南石窟、大足石刻、广汉古城……萧易有意识地让自己隐形于叙述背后,现代的调查糅合在过去的岁月之中,没有打乱八十年前那段历史的轨迹,写作者的镜头始终聚焦于当年营造学社的调查所得与他们未竟的遗憾。

蜀王府毁于战火,但是承运门基址前还残留着一座嘉量楼,这座在全国都属于凤毛麟角的孤品,让营造学社喜出望外,它意味着在明代藩王府中已设立嘉量楼,作为国家统一的象征。乐山崖墓以其恢宏的规模与祠堂的功能,给学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在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刘敦桢的《中国古代建筑史》中占据了一席之地。那个遍地盐井的蓬溪县城,那座布局完整的鹫峰寺,那些悠久历史的塑像与壁画,也被保留在了梁思成的著作之中,让后人迄今得以领略它们的风采……20世纪三四十年代川康的建筑、古物、风土、乡情都在这些叙述中逐渐浮现,川康调查以建筑调查为主线,但也像是西南边陲的全域式的考察,为我们留下了那个烽火年代的社会面貌的侧面摹写。

在那段被迫南迁的岁月里,营造学社仍然坚持着他们的学术关怀,在为中国古建筑的研究而不懈努力着。只可惜,在战时状态和交通不便的状况下,营造学社只能沿着官道、驿道做调查,为时173天步履匆匆的调查并不能覆盖那片广袤的土地。比如剑阁县与阆中市交界处的香沉镇,有一座香沉寺,这正是梁思成梦寐以求想要寻找的宋元建筑啊。一些重要的但那时尚未人知的遗址,营造学社屡屡擦肩而过,这真是让人扼腕的事情。更让人遗憾的是,很多古迹现在已经消失了。比如,营造学社两临广汉时几乎拍下了小城所有的古建筑,如今存世的却不足十处。当年川康调查的730多处古建筑、古遗址,如今留存下来的已不足一半。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总有些故事难免被掩埋在时间的尘埃里。正因如此,更突显了萧易这第二次调查的重要性。那是做学问者的勇气与承担,那是面向历史的一种郑重的交代,那是对那些不可磨灭的人与事的记忆的唤醒。重走营造学社川康古建筑调查之路,它所意涵的“漫长”,远远超过了表层的字面解释,需要我们去更深地体会。

作者:林颐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