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工昌
2024年1月起，财政部组织检查组对普华永道及其广州分所的恒大地产审计项目执业质量开展了专项检查。
检查发现的主要问题涉及到恒大地产收入相关的主要审计程序、恒大地产编制合并财务报表虚增利润、对恒大地产财务报表中的重大错报以及不予指明、2020年虚增开发成本、随意确认投资性房地产的重大会计差错不予指明等。
2024年9月13日，普华永道收到了来自有关部门创“历史记录”的罚单。
据权威部门发布信息和媒体报道，财政部、证监会给予普华永道合计罚没4.41亿元。
此外，财政部依据注册会计师法给予普华永道暂停经营6个月、撤销普华永道广州分所的处罚。对这些处罚，普华永道的反应是：普华永道中天尊重并坚决服从相关行政处罚决定。
伴随世行贷款来到中国
普华永道中国是指在中国内地、香港地区、澳门地区经营的加入普华永道全球网络机构的统称。普华永道中天是加入普华永道全球网络的中国审计机构。罗兵咸永道即“普华永道”的粤语名称，罗兵咸永道会计师事务所是普华永道在港分支机构。
公开资料显示，普华永道约在上世纪90年代初进入中国内地市场。1993年，在人民大会堂中国央行决定用从世界银行争取到的技术援助贷款进行会计改革和稽核系统改革，当时聘请的特别顾问就是普华永道。
普华永道等5大号称世界顶级的会计事务所进入中国市场后，为中国金融、审计、咨询服务等各领域带来了国际标准。普华永道自己也凭借自己国际顶级会计师事务所的身份在华快速发展。
据普华永道官网披露，到了2022年，普华永道在中国市场的年度业务收入是79.25亿元，在四大国际会计师事务所中排名第一，其注册会计师数量更是高达1693人。据Wind数据，以2023年“四大”在A股的收入明细信息显示，普华永道在A股有123个客户，收入费用总额为8.69亿元，A股收取的费用总额位列四大之首。
据界面新闻报道，以2023年为例，普华永道在中国收的审计费用在2000万以上的有8家企业，分别是中国银行、中国人寿以及上海电气等，其中中国银行审计费过亿元，为1.93亿元。
值得关注的是，在普华永道2023年审计的所有100余家A股公司中，除了4家公司的审计结果有所不同，其余都出具了标准无保留意见。也就是说，在普华永道眼中，中国几乎所有的A股公司基本上都是规范有序的。
审批恒大丧失原则与操守
可是，众所周知的是，普华永道此次受到处罚恰恰与已其一直审批的早已爆雷的恒大直接有关。
自恒大2009年上市以来，普华永道一直担任恒大的审计机构，时间长达14年，直到2023年1月16日晚，中国恒大、恒大物业、恒大汽车三家恒大系上市公司齐发公告，宣布罗兵咸永道（普华永道）应恒大建议辞任公司核数师，自2023年1月16日起生效。至此，普华永道与持续合作14年的恒大才真正终止。
据Wind数据，在14年的合作期间，恒大地产支付给普华永道的审计费用合计高达2.88亿元。2021年，恒大已对外公开宣称暴雷后，也还给普华永道支付了5400万元的审计费。
2023年8月，由中国证监会宣布对恒大地产立案调查。 2024年3月18日，恒大地产公告收到了中国证监会的行政处罚及市场禁入事先告知书。2024年5月31日，证监会正式发布了行政处罚决定书，对恒大地产在交易所债券市场欺诈发行及信息披露违法等行为作出了最终处罚。随后为恒大地产长期做审计的普华永道也开始接受调查。
随着恒大地产的被处罚，这些年来一直为其出具审计规范报告的普华永道也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中。根据证监会9月13日披露的报告，普华永道为恒大地产2019年、2020年年报均出具了标准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为恒大地产“20恒大02”、“20恒大03”、“20恒大04”、“20恒大05”、“21恒大01”等5次债券发行出具保证财务数据真实、准确、完整的声明，普华永道制作、出具的文件存在虚假记载。
随着证监会报告的出炉，普华永道在中国公司中的信誉遭到重创。据相关媒体报道，目前至少有48家上市公司改聘、取消续聘普华永道，上年度审计费用在500万元以上的项目就达到30余个。
2024年9月14日，华安、宝盈、汇安、易米等四家基金公司宣布其旗下基金与普华永道解约。
这似乎标志着此前一直在中国市场风光无限的普华永道开始走下神坛。
香颂资本执行董事沈萌向界面新闻表示，对恒大地产的审计出现问题，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都会对普华永道的品牌以及在中国开展业务造成冲击。①
一位某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行业资深人士表示，普华永道失去了几十个大客户，这种冲击和影响不仅仅是现在，预计会持续两三年及以上，至少三年内接不了大型国央企的项目。
在恒大风波中，身为审计机构的普华永道，本应该发挥第三方独立客观人物的角色，但是参与恒大项目组，为了满足甲方的需求，丢掉了基本原则和职业操守，本来应该敢于揭露问题，反而却当了推手。②
安达信的前车之鉴
资料显示，本世纪初，全球有五大会计师事务所，分别为普华永道、毕马威、安永、德勤、安达信。2002年，拥有117年历史的安达信，因安然事件而宣布倒闭。
安达信和安然公司的合作始于1985年，安然曾是世界上最大的能源、商品和服务公司之一，名列财富美国500强的第七名，也是安达信的第二大客户。直到安然被立案调查，安达信为安然做了16年的审计。它包揽了安然的全部外部审计工作和咨询业务，当然也获得了其极为丰厚的酬劳，2001年，安然给安达信的报酬高达5200万美元。
2001年10月，安然公司被发现在1997-2000年间，虚报了5.47亿美元利润。可是，作为审计师的安达信，竟然没有发现安然公司财务报表的虚假。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安然的董事会成员中有一半来自安达信或与其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2001年10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对安然进行调查。为配合安然逃避处罚，随后在接到SEC对安然的调查通知后，安达信休斯敦事务所胆大包天，竟然销毁了数千页安然公司的文件。直到11月8日收到美证交委的传票后才停止销毁文件。
随着2001年12月安然宣布破产，与其深度捆绑的安达信也被列入调查对象。2002年1月安达信承认销毁文件。2002年的3月，美国司法部宣布正式以“销毁证据，妨碍司法公正”的罪名刑事起诉安达信休斯敦公司。
尽管经过漫长的上诉期，2005年美国最高法院最终推翻了对于安达信公司妨碍司法判决，然而对于安达信来说，这一切已经太迟了，曾经拥有八万五千名员工的安达信只剩下了两百名管理人员，负责处理安达信诉讼赔偿的事务。③
百年老店毁于一旦。
安达信遗老祸害老普华？
2002年3月安达信破产后，安达信中国加盟普华永道，普华永道安置了前安达信员工，而长期担任普华永道亚太区和中国区主席、首席合伙人和首席执行官的赵柏基就是安达信合伙人。
赵柏基最早于1984年在加拿大多伦多开始其职业生涯，1992年返回香港，1995年成为安达信合伙人之后，由于安达信大中华区审计业务被普华永道合并，赵柏基成为普华永道的合伙人。
赵柏基在普华永道曾推行“Be game changer”, 致力于创新颠覆转型，拥抱互联网。其中最炸的消息就是，普华永道是四大第一家在香港接受比特币支付的会计事务所之一。
2002年，赵柏基被任命为普华永道中国内地及香港管理委员会成员。2003年，他以能源、公共事业和采矿行业主管合伙人的身份被派驻北京。2005年，他升任为普华永道中国审计主管合伙人。自2011年起，他成为普华永道亚太区审计主管合伙人。
值得注意的是，就是在2005-2013担任普华永道审计业务线一把手期间，赵柏基签下了恒大这个“大客户”，也为后续普华永道卷入恒大造假风波埋下了伏笔。④
公开消息显示，恒大和普华永道的合作始于2009年，在中国恒大暴雷之前，普华永道都为恒大出具了最高信用等级的无保留审计意见。
据财政部监督评价局官网信息显示，普华永道及其广州分所在恒大地产2018年至2020年财务报表审计过程中，明知恒大地产财务报表存在重大错报而不予指明，发表不恰当的审计意见，出具虚假审计报告。
据央广网9月13日报道，普华永道在恒大2019年和2020年的审计上，一再违反审计准则，工作底稿失真，现场走访失效，样本选取失控，文件检查失灵，对于以业务能力和专业水准著称的普华永道在恒大身上有失水准。
证监会的措辞更严厉，“普华永道不只是简单的审计失职、失效，而是在一定程度上掩盖甚至纵容了恒大地产财务造假和欺诈发行公司债券，严重侵蚀法律和诚信基础，严重损害投资者合法权益，严重破坏市场信心”。⑤
作为四大之首的普华永道，为何会犯这些错误呢？这不得不说普华永道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利益分配机制。
会计师事务所和律师事务所类似多采取合伙人制，赵柏基此前公开表示其领导的普华永道的EPEP——权益合伙人收入，在历史上最高，在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中最高。⑥
一位不愿具名的普华永道员工表示，普华永道虽是一个国际品牌，但普华永道中国是由普华、永道和安达信三家合并组成。三家存在不同的利益分成，比如有300块钱的收益，安达信的人分130块，老普华的人分90块，老永道的人分80块。这基本是利益分成的构成。
该员工表示：“几乎所有普华永道的审计质量管理岗位均由安达信的合伙人控制。在追求合伙人高收入的情况下，选择恒大并不意外。”
该员工还透露，2014年普华永道上一代领导合伙人对和恒大的合作提出质询，要求中止合作，一些高层坚持己见，没有采纳建议。称“在大陆卖房子像卖蛋糕一样快，普华永道要用好的服务跟上客户的步伐。”⑦
公开信将矛盾彻底揭开
2024年4月，一封公开信《是谁把普华永道带入恒大这个火坑的？》在网上流传。
公开信直指普华永道审计恒大失败的最终责任人是赵柏基，因为赵柏基这一期间一直担任普华永道亚太区和中国区主席、首席合伙人和首席执行官。分时间段而言：2005-2013，赵柏基担任普华永道审计业务线一把手（恒大是赵柏基接的客户）；2014至2024年7月，赵柏基一直担任普华永道一把手。
信中列举其具体“罪名”如下：
（1）除了自身每年从普华永道获得高达5000万港币的收入，还搞起赵柏基核心圈 （innercircle）的“两亿俱乐部”，不到10人，每年从普华永道分走两个亿。
（2）将安达信的亲信安排为内部质量管理主管合伙人。几乎所有普华永道的审计质量管理岗位均由安达信的合伙人控制，而且还留用安达信的退休合伙人，以审计项目质量为由，打压反对他的人。老普华系的郭志平、吴伟伦皆遭打压。
（3）聘用已经退休的资深美国普华永道合伙人为普华永道中国所的实际审计糟糕的质量情况做掩护粉饰。
（4）其所领导的普华永道亚太区管理混乱，以至于普华永道澳大利亚发生了严重的违法行为，普华永道多名合伙人泄露澳大利亚政府机密，澳大利亚政府已经全面解除了与普华永道澳大利亚所的合作（终止所有合同），并开始对普华永道执行调查。最终导致赵柏基的亚太区主席被停职，普华永道澳大利亚开除了37名合伙人和近500名员工。
（5）普华永道为恒大和许家印家族办公室提供的其他服务实际由赵柏基说了算，毫无独立性可言。反对恒大审计项目的吴伟伦遭打压。（一封公开信-是谁把普华永道带入恒大这个火坑的？ 2024年04月14日市场资讯来源：并购圈SHARE ）
2024年4月16日，普华永道发声明称，该信的相关言论与事实明显相悖，其已经就该信的发布和传播向有关执法部门报案，并保留追究捏造、散布和传播不实信息者的法律责任的权利。
截图自普华永道公众号
赵柏基向记者透露，公开信触发了罗兵咸永道的内部调查机制，由公司监查委员会与外部律师团组成的独立调查团队，针对信中所谓的指控展开了详尽调查，最终耗时一个月形成了30多页的调查报告，并未发现任何违反法律法规及损害公众利益的行为。
此外，香港会计及财务汇报局也对公开信内容做出调查，并于2024年7月10日宣布“关于罗兵咸永道审计质量管理系统的三项指控，均缺乏足够证据支持。”
“看到公开信后，我们第一时间就选择报警，希望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赵柏基表示，由于在调查阶段无法公开回应，其间很多片面报道都需要澄清。他解释称，撰写公开信的匿名人士对公司情况非常熟悉，但做出的指控基本都违反了行业常识，对公众来说具有很强的误导性。⑧
不过，2024年7月1日起，赵柏基不再担任普华永道亚太及中国区主席。此举被外界解读为，赵柏基要为恒大财务审计问题“买单”，也有媒体解读为澳大利亚泄密事件负责。赵柏基则称，自己的主席职位本就应在2024年到期，换届工作于去年底就已完成相关流程，属于计划内的人事安排。
普华永道会不会倒？
经历恒大事件后，证监会没收了普华永道违法收入2774万元，并处以顶格罚款2.97亿元，合计罚没3.25亿元，财政部没收违法收入并处罚款共1.16亿，加起来一共被罚没4.41亿元。
如果说普华永道14年从恒大拿了才2亿多，这一下子搞掉4亿多，可谓亏大了。但相比普华永道在中国一年超80亿元的收入，这点钱还是微不足道的。至于拿普华永道全球500多亿美元的收入比，这点钱更是不值一提。
其实相比于罚款，暂停普华永道经营业务6个月对其影响可能更大。
中国人民大学会计系博士李百兴表示，对普华永道给予暂停经营业务6个月的严厉处罚，与接下来的年审周期有一定重合，这会对其声誉和客户的保存带来较严重的不利影响。-------这就要求普华永道今后要采取有效措施确保审计质量。⑨
至于之前很多人期待普华永道走向安达信一样的结局，直接让全球“四大”变成全球“三大”，因为恒大造假金额比安然公司造假金额还要多的多。现在来看有点想多了，别说是全球市场，就是中国市场，这点处罚对普华永道也没有伤筋动骨。
尽管媒体上普华永道已一钱不值，但在国内却有不少公司继续支持普华永道，选择了续聘，比如大名鼎鼎的阿里巴巴、美团、哔哩哔哩、BOSS直聘等。光是阿里巴巴一家就给了1.65亿元。
要说的是，阿里巴巴和普华永道合作了24年，比与恒大的合作还多出10年。另外与安达信和安然的关系相近，阿里不少高管也是从普华永道出来的，比如首席财务官徐宏，原来就是普华永道的合伙人。
另外，水井坊、曲美家居、三江购物等企业也没打算换掉普华永道，选择继续合作。所以虽然有几十个客户甚至有些还算上是大客户的企业选择了解聘普华永道，但还是有这么多企业对其不离不弃。
除了其传统的审计业务以外，普华永道在家族办公室领域也有一定的专业深度与影响力。至少就目前而言，普华永道距离倒闭还很遥远。
行文至此，我想很多人可能都会有和我一样的疑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像美国人处罚安达信一样处罚普华永道，直接令其破产？答案是必须合法。
因为按照我国的法律，对普华永道的处罚已是定格。
故意戏弄中国股民？
证监会对普华永道罚没款总计为3.25亿元，这一数字已接近证监会此前三年对50多家次违法违规会计师事务所的罚没款总和。
说到底中美两国国情不同，所适用法律手段也不一样。其实不仅是会计事务所，比如人们最关心的股市造假上。
美国股市对造假者的处罚力度和方式如下：
（1）对于造假上市公司，处罚非常严厉。公司会直接破产倒闭，相关董事将直接受到重金处罚，并可能承担刑事责任。
（2）对于造假上市公司相关联机构或个人，同样会受到重金罚款以及刑事处罚。
（3）造假上市公司由于非法获利将被全部没收，并翻倍处罚。
（4）造假上市公司需要全额赔偿中小投资的损失。
（5）造假上市公司将被直接宣布破产，永久性无法再度重新上市。
中国股市对造假者的处罚力度则是如下：
（1）对于造假上市公司，可能面临的处罚包括：责令改正、给予警告、罚款、撤销相关人员的任职资格或者证券从业资格等。（这些处罚对造假者是九牛一毛，造假者在准备造假时就已经算过得失的）
（2）如果涉嫌犯罪，可能会被追究刑事责任。⑩
照此对照普华永道的处罚，我想大家心里会平衡一点。
2024年9月19日，普华永道全球主席康慕德（Mohamed Kande）应约在财政部会见财政部副部长郭婷婷时，对普华永道中天恒大地产项目审计违法行为深感痛心，表示普华永道全球支持普华永道中天坚决服从、完全遵守财政部作出的行政处罚决定。⑪
但我们仍然愤愤不平的是，既然普华永道对其处罚完全接受，也对那封引起轩然大波的公开信做出了正面回应，但对中国百姓最为关心的问题，那就是面对恒大财务如此漏洞百出甚至可以说是明目张胆的造假，作为全球最有声誉的会计事务所，为什么10多年来总是没发现？难道你们真的看不出，还是想故意就此戏弄中国股民和大众？
[引用]
①（ 被抛弃的普华永道 2024年09月14日 界面新闻记者 | 孙艺真 刘晨光）
②（普华永道信用崩塌记 来源｜新品略财经 2024-09-15 作者｜吴文武）
③（安达信往事:三幕悲剧2023-12-13 ）
④（赵柏基与张勇，失落的“安达信黑帮”精英们 新浪财经2024-04-16 来源：睿思机构）
⑤（给恒大审计造假，普华永道受罚，四大要变三大？ 2024-09-23 来源: BT财经 作 者 |梦萧）
⑥（恒大“担保人”，果然翻车了 凤凰网房产2024-04-16 来源： 功夫财经）
⑦（给恒大审计造假，普华永道受罚，四大要变三大？ BT财经V 2024-09-23）
⑧（普华永道原中国区主席赵柏基：匿名信指控失实，离职属正常退休 2024年07月15日 市场资讯 来源 | 大公网 李灵修）
⑨（普华永道吃巨额罚单，专家解读影响有多大 2024-09-13 来源: 第一财经资讯 ）
⑩（从中美股市对造假者的处罚力度不同引发的思考 好酒福2023-09-24 ）
⑪（财政部副部长郭婷婷会见普华永道全球主席 界面新闻2024-09-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