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生俱来的天赋?不幸的童年?逆境的磨炼?不断练出来的技巧?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威廉·福克纳说:“不要想着成为作家,而是要一直保持写作的状态。”有这样一位“家庭主妇”,她在熨烫衣物、切菜做汤、接送孩子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写作”,就这样把自己变成了源源不断输出作品的“一个人的文字工厂”。从 32岁开始写作,到 82岁离世,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她写了100多部童书,最终获得了世界两大顶级儿童文学奖:国际安徒生奖和阿斯特丽德·林格伦纪念奖。
《牛津儿童文学指南》的作者丹尼尔·哈恩将她誉为“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儿童文学作家之一”。
她坚持在创作中“使儿童向往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让一代又一代读者沉浸在她创造的奇想世界中。
“我对‘快乐童年’这个短语不是很有共鸣,我只能说,作为孩子,我体验过深刻的幸福,也体验过深刻的悲伤。”
1936年10月13日,克里斯蒂娜·涅斯特林格生于奥地利维也纳,她的母亲是一位幼儿园教师,父亲是制表匠。在克里斯蒂娜成长过程中,父亲和母亲对她影响深刻。她3岁之前都由父亲照顾。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后,她的父亲被送去波兰参军。她的母亲是一位社会主义者,在自己工作的幼儿园坚持抵制纳粹教育,为此经常受到当局的责难和调查,并于1943年“提前退休”。克里斯蒂娜的童年时代伴随着战火,面临纳粹统治下高压的日常生活、随时可能来临的空袭……1945年,漫长的战争结束,但父亲失业、母亲处于退休状态,一家人的生计面临空前的困境。
2016年电影《何处是家园》
改编自克里斯蒂娜根据战时生活写成的小说
在求学的道路上,克里斯蒂娜小学的同学相继进入本地的职业学校,而她则进入高中,面临学业和生活更大的挑战。在新的环境里,她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在回忆这段生活时,她说:“我不会说标准的德语,就算我知道问题的答案,也需要把答案从方言翻译成‘好听的德语”,所以我干脆不说话了……我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成绩糟透了。”文学成了她的慰藉,她尤其热爱儿童文学作家埃里希·凯斯特纳的作品,甚至把某些作品的结局改写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最终,她将体验到的差异和冲突,转变成了对平等与自由的追求。
1954年,18岁的克里斯蒂娜高中毕业之后,获得奖学金进入艺术学院学习插画。然而,按照她的说法,她认识了太多真正有天分的人,很快开始觉得自己过于平庸,坚持了两年之后放弃了学业,进入一家报社工作。1959年,她的第一个女儿芭芭拉出生。后来,她与彼得的婚姻走到了尽头。“我感觉我被困住了。面对一个男性、一个孩子,我投降了,同时还对小资产阶级社会投降了。而他却装作是我困住了他。于是两个人同时被困住了,都觉得是对方的错……”
25岁时,她再次走入婚姻,名字从克里斯蒂娜·德拉克勒斯变成了克里斯蒂娜·涅斯特林格。婚姻登记处的办事员在职业栏写下的“家庭主妇”令她震惊:“在我认识的女性中,没有人会自己选择去当‘家庭主妇’。那都是我妈妈和婆婆的年代的事儿了。”写作与绘画成了她的慰藉,在她32岁那年,她用一整年的时间完成了《飞吧!红头发》的书稿。当时,奥地利的社会正经历变革,人们开始质疑现存的思维方式,开始重新认识儿童的自主性。后来的儿童文学研究者认为涅斯特林格由此开启了奥地利儿童文学的新浪潮。“我的大脑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写句子,不只是我坐下来手里握笔面对笔记本的时候……当我在切洋葱,或是在搅拌匈牙利牛肉汤,或是在缝裤子拉链,或是在杂货店买东西,或是在用吸尘器打扫房间的时候,我脑子里都在遣词造句。”
由于克里斯蒂娜的母亲帮助照顾两个女儿,她成功地从一位全职家庭主妇,变成了全职作家。
1972年,在克里斯蒂娜36岁的时候,她因创作的5部儿童文学作品获得了第一个奖项——弗里德里希·博德克奖,以表彰她对儿童与青少年文学的卓越贡献。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她还将创作100余部作品,获得几乎所有的德语儿童文学和许多其他国家的儿童文学奖项,包括:联邦德国青年文学奖、奥地利儿童图书奖、奥地利儿童文学奖、瑞士苏黎世儿童图书奖等。她的作品将被改编成舞台剧、电影,将被翻译成30多种语言流传在世界。1984年,她获得了儿童文学领域的最高荣誉——国际安徒生奖。该奖项表彰的作家一生的文学造诣和建树,每两年评选一次,作家一生只能获得一次。图源:国际安徒生奖官网
2003年,她与莫里斯·桑达克共同获得了阿斯特丽德·林格伦纪念奖。阿斯特丽德·林格伦纪念奖由瑞典政府设立于2002年,每年表彰一位或数位作家或插画家以及全球多个机构,奖金高达500万瑞典克朗(约合370万元人民币),该奖也是儿童文学领域奖金最高的奖项之一,被誉为儿童文学界的“诺贝尔文学奖”。“克里斯蒂娜·涅斯特林格是一位真正的非典型教育者,这点与阿·林格伦如出一辙。作为一个作家,多元和热情洋溢的作品被她打上了不合时宜的幽默、显而易见的严肃以及隐秘的温暖的烙印。她是孩子们和那些‘局外人’们最坚定的支持者。”
——林格伦纪念奖颁奖词
如何写出孩子们喜欢看的故事?
“我写书的‘办法’很简单:既然他们生长于斯的环境不鼓励他们建立自己的想象世界,那我们就挽起他们的手,向他们展示这个世界可以变得如何美好、快活、正义和人道。这样可以使儿童向往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这种向往会使他们思考应该摆脱什么、应该创造些什么以实现他们的向往。”
“小译林国际大奖童书”《罐头里的小孩》
克里斯蒂娜·涅斯特林格常常在作品中刻画“不完美的父母和孩子”,聚焦孩子在学校和家庭中遇到的成长之痛。出版于1979年的《罐头里的小孩》是她最具国际知名度的作品之一,讲述了父母对孩子成长的期望、孩子们之间的友谊,以及做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的经历。巴尔托洛蒂太太收到了一个巨大的罐头包裹,里面是人造工厂造出来的“完美”小孩康拉德。原本单身的自由职业者,突然成了“妈妈”。这个反传统的“妈妈”会在康拉德肯定听不见的地方说:“我讨厌‘好’这个字眼!它跟‘沉着’‘整洁’或者‘行动规矩’一样讨厌!噢,讨厌极了!”“小译林国际大奖童书”《罐头里的小孩》
康拉德是老师的宠儿,却因此受到某些男孩的欺凌,他的朋友基蒂挺身而出为他打抱不平,他问:“一个女孩保护一个男孩是对的吗?不是应该相反吗?”他的妈妈回答说:“说应该由男孩保护女孩,这完全是胡说八道!重要的是使需要受保护的人得到保护。”至于对康拉德成长的期待,她说:“我真希望他过得快活!”这部呼应女性解放、儿童自由的作品,获得了世界各国读者的喜爱,曾被改编为广播剧、电影和舞台剧,并获得了德国青少年文学奖、荷兰儿童文学“银笔奖”、奥地利儿童与青少年文学奖等多项大奖。在中国,儿童文学作家、翻译家任溶溶先生的译本初版发表于1989年,最初译名为“人造娃娃康拉德历险记”。三十多年过去,这部作品依然让当代的小读者读时“哈哈大笑”,让大读者掩卷深思。关于孩子“应该摆脱什么”,克里斯蒂娜·涅斯特林格用另一部作品《同学都说我丑》,帮助孩子认识因容貌问题遭遇的心理压力和同侪欺凌。女孩泰西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意识到自己长相“不对劲”:她把戏剧女主角的台词背得最熟,但同学们一致反对她担任女主角。上中学的第一周,就有同学给她取了“食蚁兽”这个外号。她自己甚至会想:“原来我丑到除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头发和耳朵之外,已经没什么东西称得上漂亮。”“小译林国际大奖童书”《同学都说我丑》
在孩子成长过程中,如何化解容貌焦虑、接纳自我,需要朋友、家长和教师的共同支持。这部帮助孩子破解“我不漂亮”魔咒的小书,时至今日仍能引起广泛的共鸣。
关于如何养育孩子,克里斯蒂娜·涅斯特林格曾说:“我们应该停下来,不要再去不断地限制孩子、‘修剪’孩子,不要再去说服他们变成我们期望的样子。让孩子过自己的生活,我们多去观察、多去倾听。孩子们已经在用尽全力让我们进入他们的世界,去感受他们自己的思维和情感。”
2018年,82岁的克里斯蒂娜·涅斯特林格病逝,《纽约时报》发布的讣告中说:“很少有儿童文学作家被说成是带来了‘养育孩子的不良影响’,但这个说法用在涅斯特林格身上,是一种极高的赞美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