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网消息（记者/卢洋 剪辑/杨绎霏 编辑/阚纯裕）：“在二手平台看到有人出‘谷子’，狠狠吃了。等到约定发货日期时，找不到群主了，总共六百多人在团内被骗。”这段文字来自知情人向央视网《新闻+》记者提供的“吃谷”避雷帖，其中的“谷子”（goods的音译）指的是动漫IP的衍生周边，如卡牌、徽章、亚克力立牌等，购买这些周边被称为“吃谷”。据统计，近一年社交媒体有关“吃谷”“谷子”的互动量突破11亿次，而有关“谷子”的价格和“谷圈”纷争的讨论也越来越多。
被戏称为“小破铁盒”的烫金方，官网发售价约为40元人民币，但热门IP人物可卖至2万元一个/受访者供图
代而不购和跨境维权难，“谷子”热潮下的冷风波
每当想要购入一些稀有“谷子”的时候，具有十多年动漫周边购买经验的娟娟都会留意有没有人发帖拼团，“加了群号以后，就可以在群主提供的微信链接里下单，他们有一些内部渠道”。由于“稀有谷”在官网很难买到，因此凑齐几百人拼团、帮人从海外代购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和普通商品不同，“谷子”采用预售制，从生产、代购到国内打包发货，至少要等三个月到半年。“但有时你也会等不到”，娟娟告诉央视网《新闻+》记者，代购跑路在“谷圈”并不是一件稀奇事，“等着等着就找不到代购了，但二手平台也好、微店也好，订单到时间就自动确认收货了”。
央视网《新闻+》记者获悉，2023年“谷圈”内部发生了一起大型的“代购跑路”事件，一个名为“谷子小卖部”的群主收取了六百多人的货款20余万元，却一年都没有发货。“团员买得少的是一两百元，多的是一两千元。”受影响的群成员告诉记者，“代购的‘谷子’到底能不能到你的手上，靠的是信任和良知。”
面对代购卷款跑路，受害者们只能曝光账号发避雷帖、封禁代购的支付账号，但很难真正追回损失。这主要是因为群里每个“吃谷”的人损失金额并不大，“两百三百地被骗，警察也没有办法”。而如果想集齐群里天南海北的人一起维权，案件的归属地又是一个问题。
知情人告诉央视网《新闻+》记者，时至今日，距离六百人“谷子”团被骗事件发生已有一年多，刚开始成员会去家附近的派出所报警、拉小群商量办法，但发现解决无望后也就不了了之。在持续关注进展的这一年，她发现代购卷款的花样越来越多，用假身份、装模作样拉退款群、告诉团员自己在“打工还款”等，都是通过表演还款意愿把事件降为经济纠纷，“但无论如何就是不还钱，只能看到代购避雷帖、挂人帖越来越多”。
“谷子”拼团、代购避雷帖/受访者提供
北京颐合中鸿律师事务所芦云律师表示，代购是一种委托的民事法律关系，卷款行为可能会构成不当得利、诈骗罪，或是合同诈骗罪，“不仅会追究代购人的刑事责任，还要附带赔偿消费者的民事损失。在前述案例中，600人团损失20余万元已经达到立案的标准，消费者可以把相关的证据，比如购买记录、支付凭证、相关的聊天线索搜集整理，向公安机关报案。”
除了恶意的“卷款跑单”以外，也有群主代购时因为涉嫌违规走私，导致“谷子”被海关查获的情况。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对进出境旅客行李物品监管办法》，进境居民携带在境外获取的物品总值超过人民币5000元时，需向海关申报。而几百人的拼团群往往一下单就是几十万的大单，其中的卡牌、亚克力立牌、挂件吧唧等数量也会轻松超过1000件。
如果按照每件13%—20%的进口税率计算，代购不按流程申报关税、瞒着团员铤而走险所产生的利润相当丰厚。娟娟告诉央视网《新闻+》记者，涉嫌走私的团往往财货两空，群主被处罚了、店没了、货也断掉了，“只剩群成员，几百几百的买谷钱打水漂”。
“谷子”代购未按规定申报涉嫌走私/图源海关总署办公厅官方微博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行政处罚实施条例》规定，动漫周边入境是否涉及走私要根据内容、数量、金额、是否收取定金等情况判断。一般而言，依法依规申报且不涉及违禁品的动漫周边可以按照流程报关入境，但是携带涉及色情内容的动漫周边入境则属于违法行为。裁判文书显示，2021年广州海关缉私局查处黎某某购买、销售1550本违禁类动漫书籍，判处其有期徒刑11年，罚款20万元，没收销毁全部走私物品。
芦云律师表示，从海外代购“谷子”需要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相关的法律规制，“非法携带违禁品入境可能不光是受托人要承担法律责任，对于委托人来讲，他的行为也是要被追责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行政处罚实施条例》／图源中国政府网
二次创作的版权边界：“谷子”生产的繁荣与风险
随着“谷子”买卖的商业模式越来越成熟，前端的设计和生产市场也形成了一条自发的产业链。“00后”受访人花花告诉央视网《新闻+》记者，最沉迷买谷的那半年，她只给自己留吃饭的钱，余下的钱全都换了谷。但由于“谷子”越来越昂贵，她只好在“吃谷”时顺便做起了“谷子生意”。
因为喜爱共同的动漫人物，花花和一位马来西亚的画手一拍即合，由画手设计、她联系国内的厂家定制，再到线上开团卖出。三个多月里，她们的小团队上架了12元一枚的徽章、18元一个的钥匙链、30多元一块的亚克力板……共计卖了六千多件。花花作为这笔生意的中间商，一单可抽取1—2元的分红，而画师作为主要的设计方，一单可抽取5—6元。
拼团管理公告和店铺后台界面/受访者提供
在尝到“谷子生意”的甜头以后，花花还联系过一位韩国画手进行合作。他曾有过爆款的烫金收藏票设计，风格精美而有特色。但没想到由于下单链接突破3万单，“购买的人太多了，让他感到害怕”，韩国画手很快关闭了店铺。花花告诉央视网《新闻+》记者，“谷子”的设计和制作属于灰色地带，可能会有版权导致的经济纠纷，“它是盈利的，但是和原著作者又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不想弄得太大”。
作为对原有动漫作品、人物IP故事线的二次创作，“同人谷”的版权问题始终带有争议，即在没有原始制作公司明确授权的情况下，画师是否会因为商业盈利被追责仍是个未知数。
由于画师在整个生产链中起的作用最重要、分红也最高，所以越来越多爱好者试图在其中分得一杯羹。尽管在社区讨论中，有画师自嘲“产粮”必须“查出版法、提防举报、提防搜查”，但是“谷子”爱好者们通常会默认二次创作的版权归画手所有。
那么这一实践中的“约定俗成”是否奏效呢？央视网《新闻+》记者咨询了中国传媒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版权研究专家姚林青教授，她表示，这样的市场默契主要和画手、IP公司的“双赢”有关。因为画手的二次创作能够大幅提升原作品的曝光度和知名度，因此IP原作品版权的持有者往往会默许这类作品的传播，作为一种免费宣传。
“但如果画手二次开发的过程中商业盈利大到一定程度，或是改编的图案、设计侵犯原作品的著作权，那么IP的制作方还是有权利起诉对方侵权的。”据了解，2024年以来，某视频平台多位二次创作博主被原视频版权方起诉，索取10万元到100万元不等的赔偿金，2021年也出现了浙江义乌某工艺美术品公司制作的贴纸、拼图被动漫版权方以侵犯著作权为由起诉赔偿8000元的判例，姚林青教授表示：“从这个角度上讲，‘谷子’的二次创作还是具有法律上的风险。”
《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2020年修正）/图源中国政府网
马中红教授认为，尽管“谷子”的买卖和设计生产环节中存在一些诱惑和无序行为，但是年轻群体的“谷子”消费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成长性消费偏好”。
那么如何理解这种成长性呢？马中红教授解释说，首先是“谷子”爱好者的信息搜集能力成长了，他们会搜集IP人物的前世今生，用Excel或大数据把它挖掘出来，还能头头是道地讲出来。为了离喜欢的人物更近，他们会学习画画、Cosplay、手工制作道具，然后还要会拍摄、修图、写文案。最后，“深度熟悉‘谷子’文化的人，非常有可能未来转型成为时尚、娱乐文化行业的从业者，帮助我们的文化产业与时俱进、和国际接轨。”马中红教授认为，在警惕“谷圈”乱象的同时，鼓励年轻人以自己的消费偏好，去追求个性化的文化生产，才可能会促进文化产业健康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