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荟|书家以忠

    先生是俺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自幼习书,早早成名。1988年我到济南读大学时,先生已在省文联任专业书法家多年。都是学中文的,毕业后又同在省文化单位工作,小字辈的我常到他家拜访讨教。

有次聊着聊着,先生半开玩笑说:你看,别人叫作家、画家什么的,到我们这里加了个“法”字,像是在刻意强调写字技巧。怎么不像古人那样称“书家”呢?

初听愕然,后来慢慢寻思,还真有些道理。特别对先生来说,可不光字写得好,文化涵养也很深,尤其擅长诗词、楹联创作,是山东省楹联艺术家协会首任主席、中国楹联学会原副会长。在泰山天街,刻有先生自撰自书的一副对联:今夜振衣了夙愿/明朝展翅赴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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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题联李清照:漱玉泉明千年来依然清影相照,西风卷黄花半生流离半生憔悴/鹤华轩静百代后何须易地求安,春雨醉溪亭一榻幽韵一榻词魂。上下联构思巧妙,字词间意境深䆳,酣畅淋漓的诉说中,仿佛听到相隔千年的一声叹息。

曹植曾在我们老家做过“东阿王”,墓地就在黄河边的鱼山脚下。先生为曹植写的一首诗刻在墓园碑林里:卧山枕水梦幽幽,日月滔滔万古流。才高八斗因才累,诗成七步成诗囚……但我更欣赏他咏曹植的另一首诗:鸿鹄空展翼,风雪塞长天。从容七步走,煌煌几千年。寥寥数笔,写尽一代才子的风骨与怅惘,读罢余韵袅袅,一再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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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先生,是诗人,是书家。诗歌、书法融为一体,互为表里,如入化境。

小时候每逢春节,先生回村,我总要遵父命到他家取春联。小小院子里排起了队,先生半蹲半坐,在一个矮小的桌几上挥毫疾书,乡亲们一个挨一个喜笑颜开取走春联,回家贴在简陋的大门上。年复一年,直到先生举家搬往省城。现在想来,那些在风雨中日渐斑驳失色,第二年又焕然一新的大红春联,于乡亲确是门面,于先生似是本分,但在后人眼里,未免暴殄天物。

但先生不以为意,多年来几乎有求必应,还经常下乡给各地百姓书写。大奖拿了很多,包括终身成就奖,而他最在意的是中国书协20多年前颁发的“文化下乡先进个人”。弟子更是桃李满园,有几位老乡专门模仿他的书法,几可乱真,遂成当地名人。逢年过节到先生家去,总能见到满屋客人,很多是大老远从乡下赶来的。

先生整日繁忙,不忍添乱,迄今只开口求过两次字。一次是早些年文友出国前,作为赠别礼物前去讨要。一起吃过晚饭,有一搭无一搭聊到九十点钟,见先生没有动笔的意思,便不知好歹一再催促。终于,先生起身舒展一番筋骨,站在书案前凝神聚气,很快,一幅精美的对联行云流水般呈现在眼前:学积日月百年厚,路踏崎岖万里行。好一个量身打造的原创作品!原来先生的脑子刚才并没有闲着,一直在潜心构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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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节前,一位老同事转岗离任,再请先生题字赠别。过了半个多月,先生打电话给我:“写了好多遍,实在不中看,拿不出门去。老喽,写起来使不上劲了。”

闻此,一时竟有些恍惚。不经意间,先生已是88岁老人,早该颐养天年了。可就在几个月前,先生还和他的弟子们忙活着办了两场师生书法展,名为“踏遍青山”--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岁月如流水不舍昼夜,当年的风发意气、激扬文墨,恍若昨日。回头看,那么长的求索探幽路,那么多的付出与收获,书家如斯,夫复何求?

先生姓娄,名以忠。人如其名,事书以忠,待人以诚。其创作艺术在著名文学评论家朱德发笔下谓之“娄书”。

书斋冠名“太阳树下”。

太阳树下,夕阳很美很温暖。

(齐淮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