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中杨立新、梁冠华、濮存昕和冯远征（从左至右）
“一杯水如果是满的，你再往里倒水，它会溢出来——表演，就是溢出来的那点东西。表演不是杯子里的水，但是只有你内心充实满溢，才能让人看到这是一杯水，还是一杯橙汁或者一杯咖啡……你必须是内心充实的，它才会溢出来。”北京人艺院长冯远征作为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客座教授，日前在参加第23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主演《茶馆》和《哗变》的间隙，为上戏学生举行了一堂有关表演的大师课，分享了内心深处有关表演与生活的体认，可谓金句连连。
北京人艺男演员的“神”是《茶馆》掌柜王利发
看《茶馆》的节目单，北京人艺总是把“梁冠华”放在所有演员表的首位。并且，唯有梁冠华在演出期间不接受任何采访，“几十年如一日”。冯远征解释道，“北京人艺经典剧目《茶馆》至今只有两个‘王利发’——一位是老院长于是之，一位就是梁冠华。能成为茶馆掌柜‘王利发’，是每一位北京人艺男演员的梦想。为什么？那是神。”
《茶馆》也是北京人艺“出人”的剧目——通常老演员演几位主角，青年演员一边扮演其中的群众演员一边向老演员学习。吴刚就戏称：“我能从群众演员，演到‘唐铁嘴’就说明我进步了。”
《哗变》里的冯远征
表演是什么？冯远征逐层分析。“首先，表演没有对和错，只有准确和不准确。”所谓准确，其标准源于生活。为了准确表达，表演首先需要技术。他说到了一件真事。有一位琼瑶剧资深女演员背对着摄像机，一转身两行热泪就下来了。此时，一旁不少男演员惊讶道，噢哟，这说哭就哭的技巧厉害啊！这位资深女演员表示，因为琼瑶剧演多了，所以被训练到随时流泪。此时，邓婕表示，“你眼睛里还是少了一点动人的感情……”冯远征分析道：“这说哭就哭，就是技术，你得有，但是仅有技术是不够的。”表演，还需要生活。
排《杜甫》12天后“仕途蹭蹬”为何不换成“仕途坎坷”
北京人艺首次进行上海驻演，一口气带来的五台戏中，有一台冯远征主演、郭启宏编剧的《杜甫》，台词中文言文居多。有一句台词是说杜甫“仕途蹭蹬”，“蹭蹬，就是骑马的时候总是蹭着马镫，形容艰难坎坷。”大家围读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不够口语化，一时间听不明白，是否能换成——“‘仕途坎坷’，哪怕‘仕途多舛’，这样听懂的人能多一点。”但是冯远征坚持用“蹭蹬”，很多人排演了八九天，才明白“蹭蹬”的意思。到了第12天，“我们开始‘下地’——意思就是开始走台排演。”走位的时候，冯远征说：“你们可以把‘蹭蹬’改成‘坎坷’了。”结果，所有人都说：“好像还是‘蹭蹬’更准确一些。于是，‘蹭蹬’就留下了。”这说明，大家终于都理解了。“要以我们的内心的充实，去不断理解剧本的内涵，生活的内涵。”
冯远征参演《杜甫》
表演，也是生活。表演，还是感性。在生活中，我们要去感动自己，才能把戏演好。我们只有成为一个感性的人，才能够去敏锐地捕捉生活。“你要通过视觉嗅觉和冷暖的触感，去感悟生活，这还停留在生理层面。你只有内心能够有感动的状态，你才能够有意识得去感悟生活。”
“我从来没有看全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体验生活是演员的日常，但不是每一个角色都能去“体验”。当冯远征接《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安嘉和这个医生“家暴男”的角色时，“我非常喜欢这个角色——因为当时中国影视界没有这样的人物，值得挑战。”但是他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无法去体验生活：“我既不能在家打老婆，也不能上街去问别人你打不打老婆，哪怕坐在我身边的人是打老婆的我也不会知道。所以，我想了想，我就打了妇女热线，先咨询何谓家庭暴力。”对方开始提问，“他肯定先来鉴别我是不是家庭暴力的实施者。然后我就问，什么情况下会打老婆；什么样的人会打老婆。结果，答案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最后，还真问出数据，2000年之际，58%家庭有暴力倾向。“暴力，就是两人吵架的时候，推一下对方开始的。”
了解这些之后，他在心底慢慢建立起一个人物形象，因为想得丰富，有些触动人心的剧情是他即兴表演形成的。有一场戏是梅婷扮演的老婆被他抓起来，以脑袋撞向鱼缸。本来剧本写到这个就结束了，但是导演没喊停，他立马发挥下去，“我想我是个医生，所以我先翻翻她眼睛判断死没死，结果导演还没喊停，我继续即兴，看着满脸是血的梅婷，就把她搂过来，我就哭了。这个部分是我设计的，但是我从来没看过成片。”当时，这部剧很火，以至于电视台做相关节目的时候，我才看到这一段的成片：“我一下眼泪出来了——主要觉得这人太狠了，打了还要再抱回来……我把眼泪忍回去，但没忍住跟主持人说，‘这人太狠了’。”“我不是说我演得多好，我是想表达这个人物是有行动逻辑的，只有这样一抱，梅婷才会继续留在家里。”
冯远征（前右）、吴刚（前左）
表演，是对于理性和感性的高度控制力。感性的时候，沉浸入生活；再现生活的时候，需要理性把握。在理性与感性之间切换，需要高度的控制力。最简单的例子，演《茶馆》的时候，北京人艺的男演员都很松弛，仿佛就在聊天；演《哗变》的时候，每个人军装一套，当然比聊天紧张，语气全换了。
“在学校，你想演什么演什么；走上社会，你想演什么演不上什么”——这句话让人又想笑又想哭，却很实在：“影视界也好，戏剧界也好，能够自己决定演什么角色的演员少之又少。”因而，内心的充实最重要，它不仅能提高演技，还能帮助你度过没有戏演的时候。（新民晚报记者 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