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桅杆，微信公众号：走进历史的深处
前言：在人类发展史上，战争时期远多于和平时期。战争持续之所以不断，其实质是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尤其是生存的土地。即使进入了现代文明社会，俄乌战争和巴以冲突等等，仍是争夺领土。
领土问题始终是历史爱好的重要话题之一。笔者对中国近代领土变迁情况做一个简单的梳理，欢迎阅读并批评指正。
近代，中国失去了多少土地？
严格地说，领土是近代才出现的概念。在古代，国家之间的疆界以实际控制为基础，有一个大致的走向，多数时候是模糊不清且经常变动的。直至近几百年，西方国家开始以双边或国际条约形式确定国家疆界，领土概念才逐渐清晰起来。
当然，凡事都不绝对：北宋景德元年（公元1005年1月），宋辽订立澶渊之盟。这份类似现代和平条约的盟誓中，约定两国以白沟河为界。这是中国古代以条约形式确定两国边界的一个例子。
中国的疆域范围，伴随着国力兴衰，一直处在变动之中，没有一个定数。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的边界条约，是1689年（康熙28年）与俄罗斯签订的《尼布楚条约》。现在不少朋友说沙俄在近代侵占了中国多少土地，就是以这个条约为依据的。
关心历史或国际关系的人，大多都有领土情结，并且经常感情多于理性。我们经常说的某某地方“自古以来就属于中国”，这实际上没有什么意义。不止一个朋友（网上也有类似的观点）说过：贝加尔湖原属中国，被沙俄夺走。理由是苏武曾在那里牧羊、元朝时在中国版图内等。
可是：苏武为什么在那儿牧羊？是因为出使匈奴被扣押了。元朝统治时间不足百年，在数千年的历史上，贝加尔湖地区也就这90多年置于中原王朝的统治之下。之前之后，中原王朝势力都没有达到过这一地区。
清朝时期控制的疆域，在1760年（乾隆25年）平定准噶尔汗国后达到极盛，陆地面积约1300万平方公里。北至唐努乌梁海，西抵葱岭及巴尔喀什湖，东北抵太平洋（包括库页岛），西南达今天的藏南及缅北地区，南及东南包括台湾、澎湖及南海诸岛。
从乾隆年间到鸦片战争，中国的疆域基本上是稳定的。当然，这只是按照传统习惯线原则说的，当时并没有正式划定，陆地面积也是大致推算的。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从1842年割让香港开始，基于众多不平等条约，或被割让，或被外部势力操纵独立，中国陆续失去约340万平方公里土地。
这些失去的土地，主要集中在中国北部，有330多万平方公里，都是沙俄（苏联）强占或在其操纵下分离出去的；其次是西南地区，有7万多平方公里，主要是被英国强占的。其中的大部分，是清朝末年失去的，也有一部分是在国民政府时期失去的。这些土地是什么时候、怎么失去的？下文将予以解读。
需要说明的是：新中国成立后，对于解决边界争议的基本原则，是“不承认这些不平等条约的合法性，但可以以这些条约划定的边界走向为基础，商谈边界划分问题”。
想想看，不这样，边界何以安宁？
与中国陆地接壤的国家有14个。其中7个在历史上与中国签订过边界条约，且多是不平等条约。新中国按照上述原则，已经与这些国家完成了边界划分。没有签订过边界协议的国家也是7个，除印度、不丹外，也都解决了划界问题。
东北：被割走100万平方公里
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沙俄乘英法联军迫近北京之际，趁火打劫，撕毁《尼布楚条约》，进占黑龙江流域，于1858年（咸丰8年）5月28日，逼迫黑龙江将军奕山签订了《瑷珲城和约》。
条约的核心内容有3条：一是割让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地区给俄罗斯；二是乌苏里江以东的中国领土由中俄共管；三是黑龙江和乌苏里江准许两国船只航行，即由中国内河变成两国界河。
本来，清廷并没有给奕山签订条约的授权。因此，清政府不仅没有批准《瑷珲条约》，还在事后对奕山等人予以处分。《瑷珲条约》显然是无效的，但却导致了既成事实：沙俄迅速依据这一无效条约，出兵强占了黑龙江以北地区。
1860年（咸丰10年）10月18日，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并扬言要炮轰紫禁城。清廷情急之下，请求沙俄出面调停，并于24日、25日与英、法签订了《北京条约》。11月14日，沙俄以“调停有功”为由，逼迫清廷签订了《中俄北京条约》。
《中俄北京条约》涉及领土的条款主要有3项：一是清王朝确认《瑷珲城和约》，即割让黑龙江以北6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二是乌苏里江以东4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由中俄共管，改为割让给俄罗斯；三是规定了西部边界的划定原则。其中第三项为沙俄侵占西北土地制造了“条约依据”，后文会专门梳理。
以《尼布楚条约》为基准，沙俄通过《中俄北京条约》，共强占了外东北地区，面积超过1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包括库页岛）。这是中国历史上失去土地最多的不平等条约。
此外，在民国时期，苏联还侵占了东北的两块土地：1929年7月，张学良挑起中东路事件；10月12日，苏军越过两国边界进攻东北。战至11月底，苏军进占海拉尔、满洲里、富锦等地，东北军惨败，张学良被迫求和。
中东路事件解决后，苏军陆续从中国领土上撤回，但却一直占据着黑龙江与乌苏里江交汇处的黑瞎子岛（约335平方公里），以及额尔古纳河上的阿巴该图洲渚（约57.6平方公里）。
直到2004年10月14日，中俄双方签订《关于中俄国界东段的补充协定》，才把黑瞎子岛的一半、阿巴该图洲渚的五分之三划归中国。与沙俄强占的东北和西北大片土地相比，这只是小菜。
旁白一下：沙俄（苏联）及英国等侵占中国领土的具体过程，本公众号的相关文章有详细描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翻看。
北方：外蒙在苏联操纵下独立
尼布楚条约签订8年后，1727年（雍正5年）8月31日，中俄签订《布连斯奇界约》，确定了两国的中段边界。这段边界，现在绝大部分是俄罗斯与外蒙边界，所以不去多说了。这里简要说说说外蒙从纳入中国版图到独立出去的过程。
清初，现外蒙地区称喀尔喀蒙古，由土谢图、札萨克图和车臣三大部组成。康熙年间，喀尔喀蒙古内部恶斗，沙俄又从北部入侵。1688年（康熙27年），漠西蒙古准噶尔部在沙俄的支持下，突然进攻喀尔喀蒙古。
此时，喀尔喀蒙古军队主力正在北部抵抗沙俄军队。因为措手不及，喀尔喀蒙古被打败，无奈之下，决定内附中国。1691年（康熙30年），康熙帝在多伦诺尔（今多伦）与内、外蒙古诸部会盟（史称多伦会盟），外蒙从此正式纳入清朝版图。
外蒙纳入大清版图之后，虽然沙俄持续渗透，但总体上相安无事。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外蒙地区位于沙俄东进的中间地带。对沙俄来说，外蒙是其远东政策的重要一环，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早在1854年，沙俄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就曾说过：“中国如果发生政局变动，蒙古（指外蒙）应受到俄国保护。”这一方面表明外蒙对沙俄的重要性，一方面也透露出沙俄在等待时机。
辛亥革命期间，全国各省纷纷宣布“独立”，满清政府瓦解。沙俄认为时机已到，其驻库伦（现乌兰巴托）领事立即行动，策动外蒙上层王公宣布独立，建立“大蒙古国”，并围攻驻库伦办事大臣衙门，解除清军武装，将办事大臣及其随员押送出境。
1913年11月5日，在沙俄的压迫和列强的“调停”下，沙俄与北洋政府签订《中俄声明文件》，规定“俄国承认中国在外蒙之宗主权，中国承认外蒙之自治权”。1915年6月7日，中、俄、蒙三国在恰克图签订《中俄蒙协约》，将《中俄声明文件》内容具体化。9日，外蒙据此宣布取消“独立的大蒙古国”，实行自治。至此，外蒙第一次独立行动终止。
外蒙虽然取消独立，但实际已为沙俄操控。1919年10月，北洋政府决定乘十月革命后，苏俄无力顾及之机，派西北筹边使徐树铮率领西北边防军第1师出塞，以武力迫使外蒙取消自治。11月22日，徐世昌以《大总统公告》形式明令“应即俯如所请，以顺蒙情”，宣布取消外蒙自治，废除《中俄声明》和《恰克图协约》。
1921年，受外蒙人民党（由苏俄扶持和控制）邀请，苏联红军以追剿“白匪军”为名进军外蒙。7月11日，在苏俄扶持下，外蒙人民党建立了“蒙古国”，外蒙再次宣布独立。对外蒙的独立行动，北洋政府拒绝承认并反复交涉。1924年5月31日，苏联与北洋政府签订《中俄解决悬案大纲协定及声明书》，规定“苏联政府承认外蒙完全为中华民国之一部分，及尊重在该领土内中国之主权”。
从沙俄到苏联，向来少有信义。虽然在协定中承认外蒙属于中国，但行动上一直在承认并策划外蒙独立。例如1941年4月13日，苏联与日本签订的《中立条约》宣言中，载明两国“誓当尊重蒙古人民共和国之领土完整与神圣不可侵犯性”。
二战末期，美、英、苏三国首脑在雅尔塔举行秘密会晤，签订了《苏美英三国关于日本的协定》，即《雅尔塔协定》，以换取苏联对日作战。其条件之一，是“外蒙的现状须予维持”。
《雅尔塔协定》只写明“外蒙的现状须予维持”。而现状是1924年中苏协定中的“外蒙完全为中华民国之一部分”，并不是外蒙独立。1945年7月，国民政府在与苏联谈判中，屈服于斯大林的压力，以苏联“今后不再支持中共”等条件，于8月14日（日本投降的前一天）签订《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及《换文》，声明“如外蒙之公民投票证实此项愿望，中国政府当承认外蒙之独立”。
1945年10月20日，外蒙举行全民投票。结果毫无悬念，97.8%的投票者赞成独立。1946年1月5日，国民党政府发表公告：“……兹照国防会最高委员会之审议，法定承认外蒙古之独立。”
在国民政府期间，外蒙从事实和法律上完成了独立。外蒙独立，中国失去157万平方公里土地。
实际上，外蒙当时的情况，与伪满洲国十分类似。无论日本如何逼迫，国民政府坚决不承认伪满洲国，最终在抗战胜利后收回东北。但在外蒙问题上，却因为一党之私，“法定承认”了外蒙独立。后来又反悔了：1953年2月25日，台当局单方面宣布废除《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并否认外蒙独立。这有用吗？
这里顺便说一下唐努乌梁海：早在17世纪初，沙俄势力即开始渗透唐努乌梁海地区。在1727年的中俄《布连斯奇条约》中，规定唐努乌梁海地区属于中国。1921年3月，苏俄派军队进入唐努乌梁海地区，并策动该地区宣布“独立”，成立“唐努图瓦共和国”。1944年10月11日，苏联决定接受唐努乌梁海的“请求”，将其纳入苏联领土（乌东4州的操作完全是其翻版）。严格地说，唐努乌梁海脱离中国，是没有任何双边或国际条约依据的。该地区面积约17万平方公里。
西北：被夺走56万平方公里
依据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第2条，双方于1864年商谈并签订了《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及其三个子约。据此条约，沙俄强行割走了西北地区约44万平方公里的领土。
此后，沙俄在1881年逼迫清政府签订《伊犁条约》，割走了7万多平方公里土地；通过《伊犁条约》的勘界议定书，又强占了3万多平方公里土地；在1898年出兵帕米尔高原，再强占2万多平方公里土地。
上述4项合计，沙俄一共从大清王朝的西北地区强割了56万多平方公里土地，包括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大片领土。只是有一点：沙俄侵占的上述西北地区土地，现在都不属于俄罗斯。这是为什么呢？
1987年2月，中苏两国恢复边界谈判，内容包括东部和西部边界（中部的外蒙已经独立）。但西段边界的谈判尚未结束，苏联就解体了。1992年，以中苏西段边界谈判成果为基础，中国分别与俄罗斯、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4个国家进行西段边界谈判。
1994-2002年，中国与上述4国先后达成协议，并划定了西段边界。沙俄从中国西部夺走的土地，现在属于上述中亚3国。中国西北部与4国的边界线长度分别为：俄罗斯58公里、塔吉克斯414公里、吉尔吉斯斯坦858公里、哈萨克斯坦1533公里。
西南：唯一存在陆地边界争议地区
与乾隆年间的疆域相比，中国近代在西南地区失去7万多平方公里土地，主要是两个地方：一是拉达克地区，现属印度，约4.5万平方公里，是1834年被英国的附庸克什米尔王国出兵占领的；二是江心坡地区，现属于缅甸，也是被英国强占的。
目前，与中国陆地接壤的所有国家中，只与两个国家尚未划定边界，一个是印度，一个是不丹。与不丹的边界虽然没有划定，也存在一些争议，但两国各守传统习惯线，边境形势基本稳定。
在陆地接壤的国家中，与中国存在领土争议并时常搞事的，唯有印度。在1960年前后，中国原本希望以放弃藏南，换取印度对阿克赛钦的承认。但印度的边界政策极其顽固，“既要、又要、还要”。因此，对中印边界，中国目前仍然以传统习惯线主张权力。
双方争议的土地面积约12.5万平方公里，包括东段（藏南）约9万平方公里、西段（阿克赛钦）约3.3万平方公里及中段约0.2万平方公里，其中东段和中段为印度所控制。为印度所控制，不等于失去。西段阿克赛钦地区，绝大部分为中国所控制。
中国与西、西南部的阿富汗、巴基斯坦、尼泊尔、老挝、越南以及东部的朝鲜，都已经划定了边界。划界原则，基本上是以传统习惯线或历史条约为基础，根据边界实际情况进行适当调整和交换。与鸦片战争前的疆域相比，这一地区土地得失不大。
唯一特殊的是缅甸。这个中原王朝朝贡体系中的一员，在1885年被英国征服，并在次年将其划为英属印度殖民地的一个省。此后，英国一如其在印度的做法，屡屡越过两国的传统习惯线，侵占中国领土。
在历史上，英国先后强迫中国（清王朝和中华民国）政府，在缅甸方向签订过3个边界条约，即1894年的《中缅边界条约》、1897年的《中英续议缅甸条约》、1941年6月的《中英滇缅南段界务换文》（俗称为1941年线）。
这三个边界条约都是不平等的，都是英国乘中国国力衰弱（清王朝）或有求于英国（抗战时期）之机，强迫中国政府签订的。尤其是第三个条约，英国人的做法极其下流和龌龊。
前两个条约是将中缅两国的传统习惯线，向中国境内大面积推进。例如，果敢地区就是在1897年条约中划归英属缅甸的。后一个条约是以封闭中国抗战时的生命线滇缅公路相威胁，逼迫国民政府承认麦克马洪线的缅甸段。
上述条约，中国主要失去了江心坡等地区，面积约2.7万平方公里。1960年1月28日，中缅两国基本上以上述3个条约为基础，商谈签订了《中缅边界条约》。除了江心坡地区以外，其他争议地区按照公平合理的原则，做了一些合理调整和交换，面积都不大，也谈不上吃亏占便宜。
那些失而复得的领土
中国近代以来失去的土地，几乎全是不平等条约造成的。笔者一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对于失去的领土，一旦以不平等条约为基础彻底解决，就放弃了“领土争议”这张牌。是不是不急于解决、挂起来更有利？
在中国近代历史上，也有一些地方失而复得：
一是台湾和澎湖列岛。清王朝在甲午战争惨败后，于1895年被迫签订《马关条约》，割让台湾全岛及所有附属各岛屿、澎湖列岛及辽东半岛（后在俄、法、德干涉下赎回）。1941年12月9日，国民政府“兹特正式对日宣战，昭告中外，所有一切条约协定合同有涉及中日间之关系者，一律废止”，废除了《马关条约》效力。1945年，中国军民经过14年血战，成为二战战胜国，台湾及澎湖列岛被割让50年后终于回归。
二是香港。清王朝先后与英国签订过3个关于香港问题的条约：1842年（道光22年）8月29日的《南京条约》，割让香港岛；1860年（咸丰10年）10月24日的《北京条约》，割让九龙半岛；1898年（光绪24年）6月9日的《展拓香港界址专条》，租借深圳河以南地区（新界）及200多个岛屿，租期99年（至1997年6月30日）。经过百年沧桑，香港岛、九龙及新界已成一体，中国国力也今非昔比。经过艰苦谈判，英国不得不在1997年7月1日，即新界租约到期时，将整个香港地区一并归还中国。
三是澳门。1887年（光绪13年），中葡签订《北京条约》，中国“仍允葡萄牙永驻和管理澳门以及属澳之地”。澳门不是割让，也不是租借，而是没有期限的“永驻”。1974年，葡萄牙政府承认澳门是被非法侵占的，并主动提出把澳门交还中国。1999年12月20日，澳门回归中国。
四是前文所说的，在2004年通过《关于中俄国界东段的补充协定》，收回黑瞎子岛的一半（171平方公里），以及阿巴该图洲渚的五分之三（34.6平方公里）。
结束语：古今中外的历史一再证明：领土要靠国力来捍卫。在历史上，中国一直是天朝上国，东亚的中心，周边多是藩属。可在近代，为什么屡屡挨打、屡屡割地赔款？牢记历史，不是为了纠结，更不是为了记仇，而是要以史为鉴。
（本文作者：桅杆，微信公众号：走进历史的深处。“这才是战争”加盟作者。未经作者本人及“这才是战争”允许，不得转载，违者必追究法律责任。
编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