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经典阅读:“我的慷慨像海一样浩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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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世界文学经典与跨文化共情能力培养这一主题涉及四个关键词:世界文学、经典、跨文化能力,以及共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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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我的慷慨像海一样浩淼”》

作者 | 清华大学    王敬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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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姆罗什(David Damrosch)曾在《世界文学》一书中写道:世界文学“相关于寄主文化(hosting culture)的价值观与需求,同样也相关于文学作品的源文化”,“世界文学是各方在自己的文化和意识形态内容(包括其他方面)与对方相遇之际与之互动的结果”。世界文学浩如烟海、层出不穷,那么何种文学作品值得我们投入更多时间去阅读以及与他人分享呢?那必然是经典文学。


经典能给人带来一种悸动


库切曾写过一篇《何为经典》的文章。在这篇文章中,库切从自身与经典相遇的经历谈起。1945年的夏天,他在后花园听到邻居家传来巴赫的音乐。他说,“那天,那个在花园里的下午,巴赫的音乐改变了一切。那是一个启示的时刻……我说的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经典’的冲击”。这个例子说明,经典能成为经典,首先必须能给人带来一种悸动。


1992年,我正在读大三。一个夜晚,同宿舍的好友讲了她刚读到的一个故事——有一个叫福贵的纨绔子弟,整天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产。先前有多狂,之后就有多苦。福贵与妻子家珍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因发烧无钱及时治疗,成了聋哑人;儿子因献血过量而死。聋哑女儿嫁了一位跛脚工人,最后难产而死,其丈夫也因工伤离世,留下一个孤儿由福贵抚养,但最后这孤儿也因吃豆饼胀肚而死。故事最后,只留下福贵与他的一头黄牛说话。听到这个故事的那天晚上,我的眼泪把枕头浸湿了,原来人生的苦难可以如此反复无常。第二天,我去图书馆找到那本文学杂志——1992年第6期的《收获》。我把整个故事原汁原味地读完,接着又哭了一遍。


1992年的冬天,那部让我情感悸动的小说就是余华的《活着》。与库切分享他15岁感受经典的力量一样,于我而言,1992年冬天阅读的那本小说影响了我的世界观,如果一个人经历那么多的苦难,仍旧坚持活着,那我对自己的人生可以没有任何抱怨。如果要我思考“福贵”的真正含义,那就是只要活着,每天有机会做些什么、对这个世界有点贡献,哪怕是那头老黄牛,也是另一个“福贵”。  


经典看似“无用”,却能深刻影响人的行为与世界观。关于巴赫音乐的“无用”之用,除了它让库切知道了何为经典,并逐渐走上创作文学经典之路,余华也曾介绍,他写《许三观卖血记》时,听的也是巴赫的音乐。这就是经典的力量,它在不同时空中,始终发挥着强大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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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具有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永恒性


经典的第二个特点——还具有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永恒性。


关于文学经典的超越时空性,巴赫金的时空体(chronotope)是一个常被说到的概念。巴赫金认为文字从一个人到另外一个人,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从一个时空到另外一个时空,都有其源头,它之所以能够进入另外一个时空,是因为它对新时空具有特定意义与价值,两者相互交织,又产生新的意义。Chronotope一词中,除了“chrono”包含时间的含义,对于“-tope”,我们也应注意到它与topology(拓扑学或者地质学)一词的密切相连。何为拓扑学?其最重要的特点是改变位置来保持连通性。这一点总会让我想起跨文化交流。在跨文化交流中,我们特别需要换位思考,就如同拓扑学中的转形与换位。我们若能善于转换视角,从对方的出发点或原则去思考,其实没什么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难忘十几年前我指导学生莎剧表演:一位大二女学生演绎着罗密欧与朱丽叶在阳台上相见时的独白,情到深处,她泪流满面,声音伴随着情感发生时空穿越。那时的她还没有恋爱经历,但是通过演绎莎士比亚笔下朱丽叶的独白,她感受到了莎剧经典中所要表达的爱的本质。其中一句重要的独白是这样的:


“我的慷慨像海一样浩淼,我给你的越多我得到的也会更多,是因为真正的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The more I give you,the more I have.)


有些东西庞大无限,我们给予越多,便会得到越多,我们这个社会也需要有这样的认知。我们有能力给出更多的善意与爱,为世界营造良善、美好、快乐的生存环境。


养成跨文化共情能力


记得出演过多部莎剧的朱迪·丹奇(Judi Dench)在她的新书《莎士比亚:付房租的人》(Shakespeare: The Man Who Pays The Rent)中说,莎剧将现实的世界万象囊括在其中,人们的各色经历与可能性都可以在莎剧中找到一种映射。我们通过阅读经典丰富认知,从而逐渐形成建设性的批判思维与质疑精神。在尊重与传承经典的过程中,我们也能培养出一种包容差异之美的能力。我们总是期待跨文化交流,甚至任何人际交流都可以很容易。何为“容易”?从文字学的视角拆解分析,可以看到这个中国词汇的哲学内涵。“容”即“包容”的“容”,“易”为“易经”的“易”、表示“变化”或“差异”的“易”。因此,若能包容差异、理解差异,跨文化交流也随之成为一件容易的事情。多数时候,我们害怕差异,因为差异陌生且让人紧张,而欣赏差异之美的能力是需要培育与训练的,阅读文学经典与实际的跨文化实践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处。因为两者都有助于帮助我们知道与感悟那些具有差异性的新内容,从而有更敏锐的共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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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觉得共情是同情,是共识。而我认为共情、共识、同情是三种完全不同的概念。何为同情?同情是发自一方的,带着一种主体高高在上的施舍感,同情的目的是感动自己,而非理解对方。何为共识?一般而言,共识是意见的一致,期待主客体双方要有共同的观点。而很多时候,主客体是无法达成共识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何相互尊重呢?这就涉及共情。真正的共情是要把自己放到他者的位置上,与他者互为主体,既不狂妄自大,又不妄自菲薄,而是作为平等的双方,致力于沟通与互鉴。


很多时候,跨文化交流中的关键问题就在于主体文化对自身很了解,但是不够了解他者文化的内涵和特色,“己所欲,好施于人”,总是非常主动地想给予。这个时候,主体文化应该多知道对方需要什么,“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从对方的情感和角度去考虑,做到真正有效地给予与沟通,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强调共情能力。共情不是同情,共情的目的不是达成共识,共情的目的是理解差异,而理解差异的最终目标是包容与尊重差异,并形成全面的批判性思维。可见,养成跨文化共情能力的关键点是知晓更多双方差异性的存在,而世界文学经典就给我们提供了知晓与理解差异的机会。不用亲身经历,我们通过阅读文学作品可以了解更多存在的可能性,培养自己的判断力,从而形成更高效的跨文化沟通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