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术研究史中重识董仲舒 | 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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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仲舒学术研究从西汉起步,一直持续到今天,有两汉的辉煌和清末的复兴,但更多的是魏晋至两宋的千年沉寂和新文化运动之后的误解。现在董仲舒研究逐渐走热。国家社科基金优秀项目“董仲舒学术研究史”(19BZX051)较为系统地论述了两千年来董仲舒学术研究的历史,展示了一位长期被忽略和误解的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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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在学术研究史中重识董仲舒》

作者 | 衡水学院董仲舒研究院副教授    王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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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仲舒是研究中国思想史、哲学史无法绕开的人物。董仲舒以儒家学说为主干,吸收法家、道家、阴阳家等诸家思想,建立了不同于原始儒学的新儒学。他倡导的“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主张被汉武帝采纳,使得儒家学说由民间学问上升为国家意识形态,主导中国思想文化两千多年。董仲舒上承孔子,下启朱熹,是儒学发展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被清代康熙皇帝尊为“阐道醇儒”。就是这样一位历史人物,既有被高度推崇的高光时刻,但由于种种原因,成为长期被误读、被批判的对象。


两汉时期的辉煌:司马迁班固董仲舒研究打下基础


司马迁和班固为董仲舒研究留下了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料。史观上董仲舒的春秋学说深刻影响了司马迁,《史记》的编撰传承了董仲舒的《春秋》史观,认可孔子作《春秋》行素王之业为汉立法的思想,也接受了董仲舒的三统理论。董仲舒也向司马迁转述了他听说的“荆轲刺秦”的故事。司马迁在《史记》中为董仲舒留下了一篇五百多字的传记,成为研究董仲舒不可或缺的材料。班固在《汉书》中增补了《天人三策》《粤有三仁对》《关中种宿麦疏》《限民名田疏》《利动匈奴疏》等不少有关董仲舒的篇章,为后世的董仲舒研究奠定了基础。班固作为兰台令史奉命修撰《汉书》,看到更多秘藏的官方密档,才使得《天人三策》等资料重现天日。


董仲舒既是思想家,又是教育家。不仅他在《天人三策》中提出建立太学的建议被汉武帝采纳,其提出的“抑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建议更使得五经成了后来两千年的学校教材。同时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从事教育事业,留下了不少读书教学的遗迹和遗存,其徒子徒孙更是遍及两汉的史籍。董仲舒所传承的《公羊春秋》在西汉武帝时期取得官学地位,其后在与《谷梁春秋》和《左氏春秋》两学派的斗争中不断发展,董氏后学严颜学派在东汉初年再次被确认为官学,巩固了其在官方意识形态中的统治地位,是入仕进取的必要门径。汉章帝时期,白虎观会议不仅引入谶纬,还又一次把董仲舒的“三纲五常”学说确认为官方统治思想。王充对董仲舒求雨、止雨持否定和批判态度,却承认董仲舒对孔子学说的继承,他在《论衡·超奇》中说:“文王之文在孔子,孔子之文在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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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至两宋:千年沉寂与《春秋繁露》的流传


董仲舒在魏晋以至于两宋长期被忽视,大约有一千多年。西汉中后期以至东汉,谶纬流行于世。由于受到历史的局限,董仲舒传承的以天人感应学说为基础的公羊春秋主张“灾异谴告”理论,与长期流传在民间的巫术相融合,发展出谶纬神学。董仲舒被认为是谶纬第一人。谶纬神学的荒诞不经逐渐被人们厌弃,在魏晋以后逐渐衰落,到隋代彻底禁毁了图谶。因为谶纬的缘故,唐儒认为,自孟子以后儒学成为绝学。因此,魏晋隋唐时期董仲舒的学术地位不高,到唐代韩愈作《原道》,排道统,直接把董仲舒排除在儒家正统行列之外。从此,董仲舒的历史地位一落千丈。柳宗元甚至说,董仲舒及汉儒“推古瑞物以配受命,其言类淫巫瞽史,诳乱后代,不足以知圣人立极之本,显至德,扬大功,甚失厥趣”。


然而,这一时期正是董仲舒《春秋繁露》成书、流传的重要时期。董仲舒的“明经术之意及上疏条教凡百二十三篇”著述在两汉是以竹木简的形态存在的,其单位是篇,每篇单独命名,才有“《闻举》《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故没有《春秋繁露》的总名。随着纸张和印刷术的出现与流行,书的形态发生变化,董仲舒散落的著作被统一成一体的《春秋繁露》,其成书大约在魏晋时期。同时成书的还有《春秋决狱》。此外,董仲舒的著述还有失传已久的《董生书》,可以从唐宋大型类书中管窥到偶然遗存的少量该书的内容,该书也形成于魏晋南北朝时期。隋唐时期,已经有《春秋繁露》十七卷的流传,并为皇家图书馆所收藏。北宋时期,《春秋繁露》有三个版本流传,分别是四十篇的北宋通行本、三十篇的田文初献本和馆阁收藏的八十篇本。后来四十篇通行本因与馆阁八十篇本内容高度重合而被取代。南宋楼钥和胡矩合作,利用萍乡刻本和潘景宪藏本相互参校后,付楼钥兄江西转运使楼椝刊刻,形成嘉定四年江右计台本《春秋繁露》,成为后世《春秋繁露》一切版本的母本。


元明时期:董仲舒的学术地位被逐渐认识


自元朝以后,董仲舒的学术地位才逐渐被再认识,其本人被请进了孔庙。但是董仲舒从祀孔庙的历程并非一帆风顺,中间过程也是一波三折。其在元文宗至顺元年进入从祀行列,但是并未在全国推行开来,到洪武二十九年才在杨砥的建议下再次进入从祀行列,封号“江都伯”。明成化三年,改封“广川伯”。在大礼议之争的背景下,嘉靖改订从祀制度,董仲舒去广川伯封号,直称先儒,此次改制在全国大规模推行,影响深远。明末崇祯年间,董仲舒短暂进入先贤行列。清代先贤先儒的从祀基本按照两套制度推行,或是顺治二年的国子监体系,或是在前明嘉靖十年体系的基础上,按照他们理解的时间顺序排定位次。董仲舒在孔庙的位次全国并没有一定之规。董仲舒地位提升的另一个表现就是董仲舒不断进入儒学圣像图谱中。现存的13幅董子像多是明清时期的作品,其大部分都源自于朱天然的《历代古人像赞》。随着董仲舒政治地位的提升,明代《春秋繁露》刊刻也形成热潮,目前可见的明版《春秋繁露》有八个版本。还有些版本失传了,比如目前可知有万历十六年宁波张文奇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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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董仲舒学说的研究再掀热潮


宋元明清对董仲舒的研究基本是沉寂的,只是偶有人提及,并未形成规模。清末民国面对民族危亡,董仲舒学说的研究再掀热潮。董仲舒的“改制更化”成为革新改良的思想武器。常州学派再次复兴《公羊春秋》研究,康有为在此基础上,站在维新变法的时代潮头,把董仲舒的春秋学说当作理论武器,发挥董仲舒的“改制更化”学说,采用说经体的体例,形成《董氏春秋学》一书。康有为发挥“六经注我”的诠释学理论,推崇并重新思考诠释董仲舒的公羊学说,全面阐发“董氏学”,以此洞悉孔子之道,树立孔子总教主和董仲舒儒宗的地位,构建托古改制的理论体系。针对康有为运用近代政治学理论穿凿附会解释董仲舒学说的情况,苏舆采用疏证的办法,极力想恢复董氏的原意。尽管苏舆对待维新变法采取了保守态度,但是他细致的考证、旁征博引使得《〈春秋繁露〉义证》成为清末《春秋繁露》三大注本中成就最高的一部,是董仲舒研究的必读书之一。在新文化运动中,因为“君权天授”的观点,董仲舒被打成了专制主义的帮凶,再次跌落尘埃。


1949年以后:董仲舒研究逐渐进入学术化正轨


1949年以后,董仲舒研究经历了曲折的历程。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针对董仲舒哲学定性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许多大家都参与了争论。周辅成的《论董仲舒思想》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该书最大的特点就是对阶级分析方法的运用,认为董仲舒代表白衣地主阶级反对特权贵族阶级。《论董仲舒思想》引起了很大反响,很多学者发表商榷文章与之辩论,形成了一批董仲舒研究的专文,代表了董仲舒研究的一个时代。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批林批孔运动中,形成了一轮对董仲舒的大批判,脱离了学术研究的范畴。1978年以后,董仲舒研究得到恢复性发展,出现了严北溟、张鸣岐、钟肇鹏、于首奎、周桂钿、金春峰、吴光、李宗桂、黄开国、李奎良等一批志于董学的中坚力量,代表作是周桂钿的《董学探微》。1986年9月,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河北省社会科学院、河北省社科联共同发起“全国首次董仲舒哲学思想学术讨论会”。董仲舒研究进入学术化正轨,肯定性评价占据主流。从此以后,董仲舒研究开始重新走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