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山中稻黄

潮新闻客户端 毛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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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我不喜也不敢出游添堵。友人得知,便约我去本地一个名叫岭下的小山村,去看一位山中友人,准确地说是看山中稻黄。乡村有约,稻谷正黄,正中下怀,自然高兴,我便欣然前往。

10月4日下午,车子从江山城里出发,开到廿八都古镇需1小时,又从古镇坚强村口拐入。沿着崎岖弯曲的山路盘旋而上,一路颠簸近1小时,才到达岭下小村,感觉路程有点偏远。这里既是深山,又是高山,还是人烟稀少的省际交界村,在这里便是“一脚踏两省”了。

据介绍,毗邻的是福建省的一个山村,叫王村,只有几里路远,两地村民经常有来往。友人风趣地说,这里的村书记“级别”很高,我们都叫他“省尾书记”。他故意把“省尾”两个字念成“省委”。我听后不觉大笑起来,感觉这个称呼真是太有趣太幽默了。路过村口,我们没有顺路进去,而是直接来到山中友人的小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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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农庄,其实没有像样的房屋建筑物。路口的门面也是用毛竹搭建的,再往前行几米,四间形状大小不一的竹木结构山棚,间隔距离不等,组合成临时性的休憩场所。唯有烧饭的那间厨房是单独的瓦房,其余更像是凉亭,高低错落,无墙无门,四面通风,简单粗放,自然随意,顶多只能遮风挡雨。这已经够了。  

比我想象的还要简陋,只能说明是生产性用房。内部道路不宽,车辆只能单行,但路面是新硬化过的水泥路,干净平坦,依山傍田,在不远的路口又岔开两路,一条通凉亭,一路绕稻田。看来这位庄主是在精心经营着这块小天地的。

这时,我的眼睛被路边金黄的稻田吸引了。这是一片山垅田,山势呈斜坡,粮田呈长条形,却是很平整,自上而下,让这几丘田野自然形成了梯田;坡底是田塍路,路底有一条水沟,大老远就看见水沟中间的一个大水车,在流水的冲击下轱辘轱辘地慢转着,格外引人注目。

庄主说,这是他自己制作安装的,给.山中增添一道观赏物,可以自我调节心情。眺望对面山上,还有一片山垅田,也是层层叠叠的梯田。整个山垅的面积不虽大,只有10多亩,但层次分明,像一条条黄绸带,围系在山腰上,在青山峻岭中勾勒出绿中泛黄的岭下风光。

秋阳下的田野,是一道独特的风景,那金黄的稻谷颗粒饱满,在山风中点头哈腰,像是在欢迎我的到来。看着这层层梯田,我不由得遥想起岭下的祖先们,当年为解决家人的吃饭问题,在这陡峭的山坡上挖山造田,开荒扩种,不知开挖了多少时间,不知流下了多少汗水,手掌也不知起了多少血泡,结出了多少老茧,不知经受了多少艰难困苦,才开垦出这片梯田,给儿孙留下了这片不再饥饿的山中粮田,这是何等不易!如今幸好有人耕种,没有荒芜,还能在几十年上百年后的金秋十月,看到一片黄灿灿的稻谷,该是多么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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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对这片梯田肃然起敬。可以想象,当年的祖先开垦出这片梯田,是满怀喜悦和希冀的。梯田就是粮仓,就是生活的希望。这是大山对山民的恩赐和庇护,从此子孙后代终于有田可耕,有粮可种,有谷可收了,全家老小也终于能吃饱饭不挨饿了,这是多么引以自豪的幸事! 

也许在别人眼里看到的只是随处可见的稻田和稻谷,看不出什么大区别,而我却透过这些稻田稻谷,仿佛看到了它的昨天和祖先,看到了它的今天和未来。山中稻谷的产量虽然没有平原的产量高,但山中稻谷的结实率和千粒重绝对不会比平原的低。

我还惊喜地发现,这些稻谷是经过山谷露珠的滋润和高山秋阳的光照成熟的,是自然孕育的黄,是生态有机的黄,是精神饱满的黄,更是山神佑护的黄。这是平原田野的稻谷所无法比拟的。

我从心底里敬佩这位姓祝的农庄主。尽管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何种目的,现在他能不顾他人眼光,毅然返乡回村,返璞耕种,都是值得尊敬和敬佩的。至少,他没有让开山劈田的祖先们失望,至少,他的骨子里对岭下山村,对这片梯田还是怀有深厚感情的。也许,山村和梯田都需要他的守望。  

我还发现,路边有一丘田里已经收割了半丘稻谷,一只打稻木桶还放在田里。吃晚饭的时候,我问起此事,祝庄主告诉我们,是山中一老农租去种粮的,面积还不到1亩。他就是离不开土地,离不开稻田。

山里人就是这样,一辈子种山种田的习惯改不了。只要身体尚好,还想在有生之年耕作田野,种多种无所谓,自己也吃不下多少,但图的是一份自食其力和心安理得,还有劳动汗水的健康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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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理解了那位陌生老农的耕种初心了,他是想用自己毕生耕种的方式,来回敬祖先开辟出来的粮田土地,并以此表明自己对这片粮田土地的虔诚和忠厚。他想告慰祖先的是,他已经在身体力行传承耕作,做到了无悔祖先,无悔山中粮田,他也给自己的后代做出示范和榜样。想到此,我对这位老农和他租种的这丘粮田刮目相看了。山中有此人,田野之幸也。  

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不愿呆在山中,早已纷纷走出了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山村里只有几个留守老人。不用说山中梯田,就连大阪田也有许多在抛荒,山垅田更是杂草丛生了。那些劈山造地的祖先们,是不可想象和无法原谅的。

或许,我们的祖先们早有预料,早有先知先觉,知道山垅田早晚会被历史所淘汰,会被自然所淘汰。山中的粮仓本就该移植山下。高山无高产,高产须下山。这是自然环境与生产条件所决定的,谁也改变不了梯田的命运。

夕阳西下,天色已暗。祝庄主早已备好一桌饭菜,邀我们在农庄里吃晚饭。盛情难却,却之不恭,还喝了一小盅他自酿的土烧。酒过吃饭,庄主笑着说,你们吃吃我的新米饭吧,这是刚从田里割来的新稻米。还补充道,这里的稻谷没有治过虫,也没有施用化肥,是纯天然的有机大米。

这么一说,大家的胃口被吊起,本不想吃饭的我,也到饭甄里盛了大半碗米饭,几口就扒到肚子里。糯糯的,香香的,不愧为是山中好稻米,米饭飘满桌。  

谢别了祝庄主,我们没有回城,夜宿兴墩民宿。好久没有在外过夜了。深秋的山村,山风清新,有些凉意。山村的夜空,月明星稀,十分宁静。这一夜,我感受了山村之夜的空灵和清静。我蒙头大睡,一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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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点我就起床,洗漱完毕就绕村行走。太阳刚刚露脸,微弱的阳光照射在路旁的稻田里,我看见挂满露珠的稻谷,低垂着沉甸甸的谷穗,闪着金黄的亮光。这是成熟的标志,又像是等待秋收的眼神。起早的山民们,三三两两已经在门前干农活了。有位大爷早早把新割的稻谷挑出来翻晒,为的是等待山村磅礴而出的第一缕阳光。

山中已稻黄,山农收割忙。我见过许多收割稻谷的场景,我也种过田,割过稻谷,有亲身的经历和体验,尝过“粒粒皆辛苦”的滋味。但在岭下这片梯田稻谷面前,我却有着不同的感受和思考,我在时空的隧道里穿越,我在梯田的历史里寻觅,一代代祖先,正是依赖这些梯田,繁衍了一代代子孙,而一代代子孙又在传承中见证变迁,山村的根脉从而生生不息。  

没有想到,假期相约山村,遇见山中稻黄,会有这么多的收获,真是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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