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初，在美国加州洛杉矶县，美国ICE等联邦机构实施的针对非法移民的搜捕行动引发了加州街头大规模的对峙、混乱、冲突。
然而，这并非近年来联邦与州的首次恶性冲突事件，去年年底德克萨斯民兵团体与联邦边境巡逻队之间的武装冲突，已然揭示联邦与州的冲突从法律起诉到武装对峙的转向，说明当今联邦制的先天缺陷不仅被联邦层面的党争利用，也在被州层面不断削弱与异化，州政府最初被赋予的“自觉保护当地人民”的权力被直接转换为合法而方便的党争工具，直接对抗属于敌对党派的各州与联邦政府。
美国加州洛杉矶县示威民众与警方对峙现场 图源：海外网
01 移民议题：两党分歧下的联邦与州权力拉锯焦点
关于联邦政府与各州权力应该如何分配的争论贯穿整个美国历史。从联邦制设计之初起，州级政府常被视为各州人民首要和最自然的归属，是防止联邦政府为党派利益损害地方利益的关键壁垒。但是伴随着政治极化加剧，不论是州政府还是各州人民都更多将身份认同归属于政党而非州。在这种变化下，联邦与州的关系由纵向权力结构逐渐转变为两党操控下的平行关系。极化的全国性政党试图通过将权力下渗至州层面，突破美国宪政制度设计的约束，以赢得选举胜利、实现政策目标。
移民议题作为美国两党存在显著分歧的争议性议题，向来是联邦政府与各州，尤其是美墨边境州拉锯的焦点议题。因其是影响地方安全与利益的直接因素，又与美国政党政治与选举紧密交织，由此变得极为复杂与难以解决。长久以来，尽管联邦政府颁布的移民政策以总统党派变更为节点呈轻微左右摇摆态，但整体依旧保持相对连续性与政策合理性。
各州政府作为人民利益的最后防线，也理性利用州权、推动州政策，以保证人民安全与福祉。然而，自奥巴马政府以来，不仅联邦政策愈发极端化且摇摆不定，州级政策及其与联邦政府的互动亦愈加混乱。这意味着美国联邦与州的关系的政党要素比重日益增大，移民问题也因此成为折射美国政治生态变迁的重要议题。
洛杉矶之乱抗议现场 图源：上观
02 加州移民政策的宽松化轨迹与特朗普时期的对峙升级
在政治极化趋势下，加州与联邦政府的移民政策张力由来已久。从政党体量来看，加利福尼亚州一直由民主党控制，尽管奥巴马第一任期时州长由共和党阿诺德·施瓦辛格担任，但考虑到议会中两党体量差距以及施瓦辛格身份的特殊性，民主党宽松移民政策并未受到制衡，这一点在施瓦辛格任期通过“移民家庭重聚法案”就能体现，此后民主党更是连任州长，因此政策稳定趋于人道与宽松。
从加州的移民政策变迁来看，自奥巴马执政以来，加州对于移民的态度与上世纪末有了巨大的转变，走向宽松和人道主义的政策方向，具体表现主要是在非法移民在当地的权利争取，如发放驾照、承认医疗保险权益等。
在移民入境政策上，政府基本保持保卫边境安全、扩大非法移民合法化渠道、人道处理非法移民等政策。2008年，时任州长阿诺德为自己早年反移民的立场道歉。2010年《移民家庭重聚法案》通过，这也意味着政府对于儿童身份合法化的推动以及对于可能遭遇人口贩运的非法移民的人道主义保护。新州长杰瑞·布朗上任后，在2011年签署《加州梦想法案》，允许16岁以下的儿童在没有适当签证或移民文件的情况下进入美国，2017年，布朗签署了“庇护州”法案（California Values Act），核心内容是限制加州地方执法机构与联邦移民执法机构合作，以保护非法移民，但该政策为了得到通过已做了大大削弱，允许地方和联邦合作的特殊情况存在。2019年加文·纽森接任州长，在其任期内多次批评特朗普政府的移民政策，并在拜登上任后大力支持其人道主义移民政策，如新冠期间提供免费检测、为非法移民提供医保等，称“我们的州很自豪能成为公平和移民包容方面的领导者，努力减轻过时的联邦移民制度的危害”。在移民入境政策上，庇护州政策依旧延续，并在2021年9月表示加州欢迎阿富汗难民或寻求庇护者的到来，入境条件宽松的同时，也推动非法移民身份合法化进程，先后签署了《梦想与承诺法案》(H.R. 6)和AB 917 (Reyes)，分别促进儿童身份合法化进程和受害者认证程序。
在2025年1月上任后，特朗普迅速兑现了他的竞选承诺，通过发布一系列的行政令、政策备忘录和其他行动推翻拜登政府的移民政策，不仅提高了合法移民入境的难度，包括结束出生公民权、加强难民庇护审查、恢复旅行禁令、提高人工智能和其他STEM领域人才的移民难度，更是向各州施压，要求其配合联邦政府大规模驱逐非法移民、加强边境执法力度并关闭南部边境。加利福尼亚州则在特朗普第二次当选后的第二天，就由州长纽森召开特别会议，声称要“坚决捍卫加州的价值观”，自此已预示特朗普第二任期联邦政府和加州冲突的升级趋势。
加州州长纽森
03 结语
移民涉及的议题十分庞杂，一方面，它涉及国家安全、经济、政治、社会的各个领域，客观且可感地影响人民生活、社会运作与国家治理；另一方面，移民与对这些领域的影响本身并非简单的正负相关，甚至在国家理性决策的前提下，移民问题处理的实际效果也可能事与愿违。
而如今美国党争的加剧已使两党政策逻辑远离问题本身，转向标签化、简单化的两极对立：共和党以“安全”为名煽动选民恐惧，推动民族主义与保护主义的反移民政策，民主党则以“人道”为由寻求选民的“美国精神”共鸣，推动多元主义与人道主义的移民政策。
最糟的是，民众主观身份认同越发归属党派而非各州，在移民议题上的客观立场又仅有“完全支持安全”和“完全支持人道”两个选项。这种党争由上至下的结构渗透与民众思维由下至上的根本改变，使移民问题治理愈发难以回到正轨，但考虑目前治理模式的不可持久性、各州之间不平衡的日益增大以及人民对移民影响认知的日益清晰，美国两党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如今懒政的反噬，转而寻找其他出路。
作者：杨洁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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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James Madison, “The Subject of the Last Paper Resumed; With an Examination of the Comparative means of Influence of the Federal and State Government”, in Alexander Hamilton et al (eds.), The Federalist, Indianapolis: Hackett Pub. Co, 2005, p.255; Alexander Hamilton, “The Subject Continued with the Same View”, in Alexander Hamilton et al (eds.), The Federalist, Indianapolis: Hackett Pub. Co, 2005, p. 134.
[2] 穆若曦：《美国州级政治国家化——联邦制下极化政党的权力下渗》，《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24年第1期，第141页。
[3] Nanette Asimov and Wyatt Buchanan, “Jerry Brown signs Dream Act for illegal immigrants,” SFGATE, October 8, 2011, https://www.sfgate.com/news/article/Jerry-Brown-signs-Dream-Act-for-illegal-immigrants-2327890.php.
[4] Katy Grimes, “California’s ‘Sanctuary State’ Governor Upset Migrants Were Sent Here for Sanctuary,” California Globe, June 6, 2023, https://californiaglobe.com/articles/californias-sanctuary-state-governor-upset-migrants-were-sent-here-for-sanctuary/.
[5] Phillip Pullig, Yenmi Tang, Sang M. Shin and Christian A. Triantaphyllis, “A Summary of President Trump’s Immigration-Related Executive Orders,” JW News, January 24, 2025, https://www.jw.com/news/insights-trump-immigration-executive-orders/.
[6] “Report on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2025 changes to immigration law,” New York City Bar, last updated March 18, 2025, https://www.nycbar.org/wp-content/uploads/2025/03/TrumpAdminChangesImmigrationLaw_Updated_3.18.2025.pdf.